一番话下来,东华双手紧握成拳,指节发青,他薄唇紧抿,脸色白的可怕。
凤九怔怔的听着折颜,如坠冰窟,只觉周身是无止尽的寒凉,泪水不听使唤汩汩而下,一阵风恰好拂过,脸上一片冰凉。她已经不能言语,双唇抖得厉害,却是半个字也吐不出,浑身亦是止不住地颤抖。
世间从来便没有最难,只有更难。
绝望,悲伤,哀恸,纵使是所有字眼缀成一篇文章也不足以形容那份痛。
何谓心如刀割?何谓切肤之痛?
随着凤九的脸色一寸寸的苍白下去,所谓命运,已给了诠释。
或许,这辈子终究太过稳当了,老天都嫉妒。
为神和为人,并无不同,大概人只是不知其不可为而为之,而神,则是知其不可为,而不能为之。
待他将失魂落魄的妻子安顿妥当后,东华一路尾随折颜到了碧海畔,他心中伤痛并不亚于凤九,只是这个世界,不允许那样多的伤心。
一路上海风徐徐,深秋的风带着些微寒冷,迎面而来的水气夹杂丝丝凉意。银白色的长发于风中缠卷,加之苍白的面容,月光下东华宛若一尊毫无生气的佛像一般肃穆庄严。
折颜见他这般模样,也不知还有甚么能说出口。
这天下,没有什么字句,是能够用来抚慰千疮百孔的心。
他是六界第一神医,是八荒最好的大夫,可纵然医者仁心,到底天命不可违。
他能治百病,独独不能治心病。
心病还须心药医,解铃还须系铃人,可无论是药还是人,都不可能出现。
兜兜转转,仍回到原地,仍是个解不开的死结。
纵然东华是帝君,但终其一生,他都越不过天去。
强求的,因果报应便到。
折颜同东华相对无言,最终还是折颜叹道:“你好好看着她吧!别让她伤心过了头。过些时日,差不多了之后,我……我再配一方不伤身子的打胎药。”
他跨上了毕方鸟正要回去,东华忽地叫住他。
“若将我那一半仙力倾注于九儿身上,是否便能保她母子平安?”
折颜悚然一惊,“不可,你疯了吗?”
“果然,”东华有些自嘲的一哂,“我一早便猜到是如此。终归是因为我,孩子是无辜的,更累的九儿伤心。”
“东华,听我一言,这都是命。”
“命?本君从不信命,我就是天。这个孩子本该无恙,若非我一半仙力被封,又怎至此?这孩子,我要定了。”
“你……”折颜不禁气结,“你这般毫无顾忌,那我同墨渊这些年来岂不白费?你可曾想过后果?”
折颜的怒斥飘散在风声里,秋风的凛冽中,回音来去。
良久,东华黯然低声道:“这是我欠她的,至于后果,大不了,”他顿了一顿,声音更加低不可闻,却仍一字不落的传入折颜耳中。
“灰飞烟灭。”
灰飞烟灭。
东华说的极其轻松,对于神仙而言最为骇人的四个字,自他口中便这般容易的溜了出来。
他是天地共主,他是帝君,可那又如何?
最终,只留得这样的结局等着他。
☆、意决(大结局前篇)
自那日折颜去后,凤九便如魔怔一般未有只言词组,整个人都没有了半点生气。日升日落,云卷云舒,潮起,潮落。
彷佛这世界的一切与她再无干系,她把自己锁在了一道墙内,一道摸不着看不见的墙,墙里,只有她一个人的地老天荒。
原来,终究没有“胜天”这么回事的吧。
天那么大,地那么阔,神仙的时日那么长,却没有他们能安憩的容身之所。
现在只要一睁开眼,呼吸的每一口气都充满彻骨的冰凉,铺天盖地的黑暗浑沌让凤九彻底崩塌,要逃,却无所遁形。
那些曾经的鸿沟,都在她与他不渝的意念下粉碎。甚么三生石,甚么天命,不过如此而已。可是,还是走到了这一步,再强大的力量在命运面前,渺小如斯。
凤九已经忘了该如何悲伤,她没有流任何一滴泪,或者该说她已经没有了感觉。笑或哭、喜与悲,此时此刻全然失去了意义。
这一世是如此短暂,短的系不下她与他长长的爱恋,短的,没有几刻快活的时光;这段情是如此绵长,长的填不满一路上刻薄的命运,长的,来不及多看彼此一眼。
东华的目光深深的凝在了碧海浪潮的彼岸,九重天上没有日落,此处,自然也不会有。数十万年来他无惧天崩地裂,哪怕星河齐落他也能只手撑起,可他看着无声的涟漪圈圈荡开,一下又一下地击在心上。
恍惚间,远方的彩霞骤暗,黑夜就那样猝不及防闯进这一方安宁。
安宁。
他竭尽全力想予她的,简单的安宁。
跌跌撞撞,耗尽所有。
他曾睥睨苍生,他曾傲视天地,他曾,不信天命。
即便是此刻他仍不信,只是,他的妻子,他的爱人,他这万年孤寂里唯一的温暖,因着他而平白受了太多苦难。
东华自嘲的勾了勾苍白的嘴角。
他站在岸边整整三日,一动不动,深夜的疼痛痛不过心底的苍凉,任凭刀割一般的极刑在削瘦的身子上无情肆虐,他只是抹去血迹,虚晃的立着。
五日后。
银发青年颐长的影子缓缓靠前,身后一片空蒙,绰绰的身影笼住了蜷缩藤架旁的女子。而女子察觉到他的气息,缓慢而颤抖着抬起头,一样苍白的脸庞掩不住浓重沧桑。
他在心底叹了口气,蹲下了身子,玄色眸子沉沉地笔直撞进她眼底。
“九儿。”
他的声音哑的不象样,彷佛能听见他嗓子里血气翻涌,黏稠血液搅动着肺腑的难受。
东华伸手将身前彷徨的女子轻轻揽入怀中,将她的头围在了自己的胸前。
心跳声响在耳畔,多日封闭的感官在瞬间开启。
凤九的泪水无声而落,很快便浸湿他的衣襟,伴随着他不算强而有力的脉动,一点一滴打在寒凉的秋日里。
静静相拥,此时无声胜有声。
两人冰凉的身子相触,渐渐地感到身侧不再寒冷,多日的恍惚,被来自彼此的温度驱赶。
晚秋冷雨淡薄。
朦胧的雨丝飘下,绵绵密密地渗透入衣裳,锦绣一般的云霞顷刻黯淡,这一场无情的秋雨,半点不怜残红勾勒。
“下雨了。”
凤九轻轻启唇,她的声音亦是嘶哑的,嘶哑中流淌无限哀恸。
“嗯,进去吧,莫要受寒了,你是有身子的人。”
东华不由分说地将凤九打横抱起,步入屋内。
而她,被他刚才一句话惹得心中一颤。
是啊,她是有身子的人。
白真在十里桃林张望了许久,漫天落英中,那人的衣袂总算映入眼帘,踏遍千红而来。
“你此去可真是够久的,我实在忍不住馋,本要等你回来一起喝的酒让我给喝了。说,都干嘛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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