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能是因为角度的问题,男人看不到太阳在什么地方。虽说无非就是在那里罢了——
太阳每天东升西落,最多只是因为这颗地球的公转所产生的季节变幻,而发生一些对人类活动来说相对较大,却又可以忽略的位置偏移。
前者因为恒星庞大,后者因为人类渺小。
于是,冬季的阳光,便只有那一点温度了。
男人能看到洒满阳光的山峰,可他身处的地方却没有丝毫阳光。是一旁的高楼正好挡去了光,又正好没能妨碍到他见着被阳光铺成金黄色的山峰。
太阳现下正在乌云的裂隙之间徘徊,那裂隙之间已经连上了一层淡薄的云气,阳光的明亮和温和被削弱。
它即便要沉入天地想接的地方,消失在某个人的视线尽头,依旧要在别处照亮这颗星球的某个地方。
此地此时正黄昏,别处何时将黎明?
云隙终是合上了,天还未冥,只是云幕更沉,酝酿着冬季的第一场雪。
男人将双手拢在嘴边,呵出一口热气,白色的水雾顺着指缝溢散了一些。感受到手掌间来自唇齿的热度,男人蜷缩了一下十指,又舒展开来。
他在这里坐了良久,久到因为这冬季的寒凉,恍惚间他几乎以为,就连自己的血液流速也变慢了。指节被寒气侵蚀,弯曲时感到些许的酸痛从骨节缝里带出麻痒来。
暖气转过手掌,片刻便消失不见,留下来的水起附着在手掌上,倒是给麻木的感官带来了更清晰的凉意。
起身时,男人长长呼出一口气,一股暖流似乎是顺着这个动作,顺着他的经络流过四肢百骸。寒气环绕下,他很快热乎了起来。
远处传来一丝风声,他不禁眯了眯眼。天知道这三年,在那种鬼地方,那个笨蛋是怎么生活的……
这样的冬季,在四壁皆透着风的钢铁工厂里,又怎能温暖得起来,更别说还要防着身体被取走控制权了。
“副长。”山崎沉闷闷的声音隔着门传进男人的耳朵里,他回头看纸门外隐约的身影,忽然间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感觉。
有什么要发生了。
“进来。”男人迈步进了屋子,顺手带上了这边通向庭院的纸门。
山崎拉开门进屋,待男人坐下后,在门前的席垫上跪坐下去:“不久之前,有负责码头那边巡逻的队士看到了高杉。只是同时也被高杉发现了,没跟多久就把人给跟丢了,无法推测去向。”
男人沉思了片刻,拿起桌上的香烟点燃:“这个时候,高杉出现……山崎,你让人去桂那边查探,有可能……”
山崎一个“是”字还未出口,男人又摁掉刚点的烟。
“不。算了。只让巡夜的队士多加注意就好。其他的……等桂的消息。”男人知道自己不能过于干预有些东西,虽说高杉确实是个危险份子。
“副长?”山崎对男人的命令有些疑惑,又有些担忧男人的态度。
“没什么问题,就这样。”男人没有解惑答疑,心间却到底生出一些暖意。
山崎依言退走,他对着男人的命令无能为力,明明在这件事情上男人极少流露多余的情绪。可或许偏偏就是这样,才更让人觉得无力。
天色黯了,天边只有一圈暗紫色的夕光尚存,用肉眼勉强看得清周围的情况,男人坐着抽完那包烟,起身摸着黑去开灯。
今天,总是有一种奇异的力量压抑着他,使他感到无比的冷静。他明明察觉到了有事情要发生,可他并不焦躁。
气温一直在下降,云层的厚度在人看不到的地方越来越厚。今夜会下雪。
届时。
银白色,将铺满整个庭院。
“好久不见了啊。”
黄金蝴蝶从黑暗中翩飞而至,带着无人能及的优雅从容,跨越光与暗的边界,堪堪停在紧靠阴影的阳光下,不远不近。
刚好足够容纳,桂此时此刻对他的——怨怼。
“假发。” 不该出现在此时的称呼脱口而出,来人,让桂身边的几人紧张了起来。严阵以待。
这个世上,会用那种不正经的外号来称呼桂的人,只有那三个 。而面前的人……
眸如墨玉,发色深紫,黄金蝴蝶在紫色浴衣上起舞。这几乎已是鬼兵队总督的标志,昭示着来人的身份。
高杉晋助。
桂握在腰间长刀上的左手微微一颤,抬了右手制止身旁数人纷纷想去拔刀的动作。
几人不解,却罢了手,看向桂。
“伊丽莎白,你们先回去。”桂向高杉的方向走了两步,将身旁的数人留在身后。
“桂先生,您……”其中一人上前半步,面色不善地看着高杉。显然是不想让桂一人。
桂闻言稍稍偏头回去,看了一眼落在他身后的几人,转回头来又步步向高杉走去:“见到了老友,只怕是要稍微花些功夫,好好叙旧了。”
几个人面面相觑。
最终是伊丽莎白竖起白板,应了桂一句,带着那几人离去。伊丽莎白离开时看了一眼桂的背影和对面高杉的笑容。
不管怎么看,这种时候的再会,他们对于那两个人来说,都是多余的。
“这么久不见,你就不能给个更让人意外的反应吗?”高杉眯了眯眼,扬起唇角笑了。
所以才说,是意料之内啊。
“对我们来说,还有什么能出乎意料吗?”桂松开了自己紧攥住长刀的手。
“本来也就没什么要隐瞒的意思。”不管我们会做什么,都不会出乎彼此的意料。高杉偏了偏头。
墨绿的眸子随着这动作折射进了西斜的阳光,真的如同墨玉一般由墨色转为碧绿。那一定是上等的玉,晶莹剔透,没有一丝一毫的瑕疵,更无任何阴霾。
“要找个地方小酌一杯吗?假发。”高杉走进几步,抬手搭上桂的肩头,“单单只是叙旧,没有酒的话,可没什么意思。”
冬日里的低温让桂本能的对肩上那只手的温度感到不适,想是要烫伤他一般,带着些许逼迫的意味。
不容拒绝,更不容反抗。
“高杉。已经十三年了。”桂没有转头去看高杉,只是直视前方。你又凭什么认为,我还会和以前那样,对你顺从。
“嗯。那又如何?”高杉盯着桂的侧脸,两人都是如此平静。但他就是知道,桂的平静,只在面上。
“……狂妄的混蛋。”桂深吸一口气,张口,只吐出这聊聊数字。
高杉闻言一笑,收回手,甩了甩宽大的和袖。
果然。没有拒绝。
他就知道。
雪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开始下的。
男人分明已经听到了雪落时簌簌的声音,可他没有醒。还在梦里行走。
红色的雨,点点滴滴洒下来。
打湿他的头发,外套,又从额头上,鼻梁上滑落,落尽衣襟里,由内而外地浸透他身上并不厚的衣服。
最后他便如同落进了染缸里一般,浸湿了满身红色的染料,湿淋淋的。但他还在行走。没有停顿地前行。
这雨下落时是无声的。他的梦里向来缺乏声音,就算色彩斑斓,也没有多少声音。
而今夜则意外的更加单调。除了红色绵延的雨,什么都没有。
或许是厌倦了这样不知疲倦地向着未知的方向行走,梦里的他停下脚步,回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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