锥生零体内玖兰枢的血随着心脏的脉动而流淌着,安静地,与其他没有不同,而被饮下的生命力旺盛的始祖之血则破坏了这份宁静。血液承载记忆,记忆塑造人格,长此以往,玖兰枢将以吞噬锥生零的存在为代价而得以重生。
这正是那些研究员所期望的,完整的玖兰始祖,也是眼下迫在眉睫的状况。
这些,玖兰枢不清楚。
所幸,玖兰枢也不在乎。
包含深意的一声轻笑,说不清心中连绵无尽的悲哀,平息了力量的暴动,悲伤而温柔的笑容不自觉爬上脸庞,瞳孔闪着流光,疲惫与无力盈满而溢,玖兰枢用着锥生零的相貌,用着锥生零的声音,缓缓地开口道。
“可以告诉我,这个身体的主人发生什么了吗?”
轻盈的音量,温和的语调,仿佛只是随口一问,并不期待答案。
架院趴在地上,团缩成一团,心脏剧烈跳动,几乎要扯裂血管、冲破胸膛,理智不断下达命令想要平息这不可理喻的躁动,而身体却依照着本能而恐惧,双目瞪大,血液逆流,挑战着吸血鬼生命的极限。在这样下去必死无疑,可身体就仿佛不是自己的一般难以控制,架院无可奈何地将希望投向视野中不断晃动的人影。伤上加伤,最终无可奈何地失去了意识,陷入昏迷。
与架院处于同一状态的还有一人,只是凭借流淌在体内一半的玖兰纯血,还能保持着起码的控制权,锥生一缕紧锁着眉头,双膝落地,却硬生生地挺直了脊背,负隅顽抗。
玖兰枢的视线扫过锥生一缕,与锥生零极为相似的面容与如出一辙的倔强并没有换取到玖兰枢的仁慈,随意的一瞥如同俯视蝼蚁般冷漠无情,酒红的双眸没有动用力量时的光彩,却有着令人不寒而栗的深不可测。
虽然咋看之下神色如常,现实情况却一直在提醒着玖兰树里现状究竟有多么糟糕,扶着弟弟的手不住地发抖,心中慌乱不已,她甚至怀疑下一秒自己就会落荒而逃。这就是玖兰始祖吗?颤颤巍巍放开锥生一缕,玖兰树里强迫自己对上玖兰枢的视线。
“父亲大人!”
现在只有她能阻止他,她不断说服自己,虽然明知道只是谎言。
“这都是您的错。”
话音刚落,喉咙间涌上一股腥甜,玖兰树里咬紧牙关,咽下了一口鲜血,而嘴角仍是渐渐渗出了殷红。她抬手抹去嘴角的鲜血,定睛看着没有动作的玖兰枢,温柔的笑容与眼神,明明神色没有一丝变化,气势却越发强盛而犀利。她徒劳地戒备着,许久与玖兰枢僵持不下,不过是对方不知道在作何打算。
要是让玖兰枢知道人类对锥生零做了什么实验的话,要是让玖兰枢知道是吸血鬼将锥生零推出去的话……一条与蓝堂就……想到这,玖兰树里不由得毛骨悚然,拒绝想下去。然而,很快由恐惧中抽身,她便发现了不对劲的地方。其中利害关系,早在一条决定出卖锥生零之时就已明了,为什么到现在还会觉得恐惧?
锥生一缕拉扯着突然陷入沉默的玖兰树里,脸上的担忧之情一览无遗,回过神来的玖兰树里惊恐地微微瞪大双眸,满眼的不可置信。颤抖着后退一步,抓住弟弟的手,才找回了原本的镇定。
“原来如此。”
玖兰枢略带笑意的声音像是一张无形的手,轻而易举地攒紧了她的心脏,血液流动不畅,身体温度骤降,如坠冰窖。
“父亲大人,没想到您竟然会这么做!”
“我为我未经允许阅览你的记忆而道歉。”
女儿发难指责,父亲对答如流,却没有一丝诚意。玖兰枢温柔地笑着向前走了几步,随意伸出手掌,拍了拍了玖兰树里的头,像一个普通的父亲那样轻轻梳理了几下女儿的柔顺的秀发。亲人之间的温馨对玖兰枢极为难得,可他已经完全没有了留恋的富余,平静之下波涛汹涌,经不起半点撩拨。
“我也同样为你们的蓄意欺瞒而生气。”
玖兰枢的话太直白,玖兰树里看着玖兰枢笑意满满的神色,完全看不出生气的模样,然而,她也不会傻到察觉不出玖兰枢的愤怒,他已用等级差距之下的残酷镇压,堂而皇之地证明了这一点。沉默,不接话,玖兰树里知道她说什么都于事无补,无论玖兰枢想要做什么,他们都只有接受,即便是死亡的报复,也无法反抗。理智明白,而感情却不接受,玖兰树里不知不觉咬破了嘴唇,皱紧眉头,紧紧地抓住了锥生一缕的手,像是唯一的救命稻草。
“转告一条与蓝堂家的继承人,我在「实验室」等他们。”
酒红的眸子像是镜子一般映出少女的绝望,玖兰枢仿佛笑够了般敛去笑容,温柔也荡然无存。此时,除去眸色的不同,冷酷淡漠的模样与锥生零相差无几,周身同样缠绕着肃杀的寂寥,拒绝人任何的靠近,也不肯靠近任何人,享受无边的寂寞,从来都是独身一人。人都说越是相似的人,越容易彼此吸引,成不了惺惺相惜的知己,便注定是不死不休的劲敌。那么,玖兰枢与锥生零是属于前者,还是后者?
玖兰树里无意识地颤抖着,雨水顺着面上流下来,不知是否含着泪。背对着玖兰枢,弯下了脊背,抿起唇,发出嘶哑的声音,似哭亦似笑。
她投了赞成票,她赞成舍弃锥生零,她的父亲。
威压散去,锥生一缕强迫疲惫不堪的自己拥抱住他最爱的人,什么也不必说,只是提供了一个温暖的怀抱,希望能用这孱弱的身躯帮她遮挡任何狂风暴雨。
玖兰枢缓缓地走远,一贯的优雅从容,不急不躁,目光遥望天际的边缘,乌云密布,狂风呼啸,暴雨倾盆,不久前锥生零也曾注视过同样的景色,平静渐渐淡去,酒红之中却闪过一瞬的悲伤。顿足,侧身,回望,那风雨中相互依偎的温暖令人羡慕,玖兰枢觉得很冷,不管是因为雨水,还是别的什么。收回视线,将右手搭在心口处,硬物的触感令人找回了一丝温度。那曾摆弄过无数次也舍弃过无数次的棋子,一直安安静静地沉睡在他所渴望的地方。
最终,玖兰枢无声地笑了,雨水划过脸颊,熨烫了孤寂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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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时,从万众中挑中了独特的棋子,将他放在属于他的位置。身份、地位、力量、心性,从少年到青年,锥生零每一次蜕变都在玖兰枢的掌控之中。那时满眼仇恨的少年越来越出色,甚至出乎意料的优秀,玖兰枢知道锥生零总有一天会成为异常耀眼的人,他会成为一个值得他心甘情愿托付一切的人。但是,不包括爱情。
玖兰枢客观地评价着锥生零的能力,用现实的残酷与感情的逼迫,一步步将他塑造得足够坚韧与强大,像是在耐心地雕琢着一块上好的璞玉,笃定他会散发出万丈光芒,甚至在玖兰枢的眼中渐渐变得足以使群星黯淡、日月无光。主观的感情左右了判断,当玖兰枢注意到时,早已情根深种,为时已晚。所幸,锥生零还是那个锥生零,他没有辜负他的期待,而玖兰枢却不是原来的玖兰枢了。
如何才算喜欢一个人?
害死他的父母?
将他变成怪物?
夺走他喜欢的女孩?
逼他吞噬双生兄弟?
让他上战场出生入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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