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大元拿出来的自然是汪剑通生前jiāo给马大元制约乔峰的杀手锏。这封被火漆密封的书信中有两张信纸,一张是少林玄慈方丈写给汪剑通的书信,信中言道乔峰乃契丹胡虏其父母皆死于玄慈与汪剑通之手,劝汪剑通不要传他丐帮帮主之位。而另一张则是汪剑通的手书,信中言道若乔峰有助契丹而背大宋之事,便要不惜一切代价将他击杀。乔峰认得汪剑通的字迹,那手书上的字迹与汪剑通的字迹原是一般无二,而书信落款的时间却正是乔峰接任丐帮帮主的当日!乔峰回想起他与汪剑通之间的师徒qíng分,想到他竟在自己接任帮主当天写下这封手书,心中只觉五味陈杂窒闷不已。
只听马大元高声言道:“乔帮主的身世,我早已知晓。只是这些年看在丐帮在乔帮主的治下蒸蒸日上,我只当他是顶天立地的大英雄大豪杰,打定主意要将此事烂在心里!哪知这胡虏野种终究是胡虏野种,是喂不熟的白眼láng,终要露出他的本xing来!这些年顺风镖局愈发势大,丐帮弟子只知金银不知忠义!将买卖做去辽国和西夏,名为打探消息,实际上究竟要做什么……嘿嘿!这件事只怕唯有乔峰自己心里明白!”
堂上多名长老想起马大元这大半年来始终反对将顺风镖局的买卖扩张至辽国与西夏,也不禁在心底暗暗点头,对他的话又信了几分。
“乔峰,事到如今我也不妨直说了。我虽对你有所怀疑,只是没有实证也不能胡乱冤枉于你。直至少林玄苦禅师的死讯传至郑州,徐长老寻我问明qíng况,我才知道再不能姑息!”马大元说完这些,便一脸正气地退回到了徐长老的身边。
丐帮有此变故,群丐皆是面面相觑,一时之间这堂上竟是死一般地寂静。乔峰在丐帮威望甚高,大伙谁也不信他会是个恶人。只是少林方丈、徐长老、马副帮主也同样都是顶天立地的大人物,如何会胡言乱语平白冤枉人?
不知过了多久,乔峰缓缓出了一口长气,一字一顿地道:“只因有少林玄慈方丈与汪帮主的手书,你们才信了我是契丹人;只因你们信了我是契丹人,才认定了是我杀了玄苦禅师,而我在丐帮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背叛丐帮、背叛大宋!是不是这样?”
乔峰目光如炬,好似能穿透马大元的身躯看穿他的心肝脾肺。马大元被这犀利的目光看得一阵气虚,终是忍不住扭过头去恨声道:“胡虏野种、láng子野心,还有什么可说?”
徐长老亦道:“乔峰,我丐帮素来以忠义著称。你既是契丹人,便绝不能为帮主!”
说话间,这封书信已在丐帮四大长老,执法、传功两位长老并各分舵舵主的手上传阅了一圈。震惊、诧异、惶惑、为难、不敢置信等等各种qíng绪在诸位长老与分舵舵主的面上不住轮转,莫衷一是。丐帮出此重大变故,大伙都将目光转向了执法长老白世镜。
此时的白世镜不曾与那马夫人有过苟且之事,是以仍保持着忠直本xing,对乔峰也极为敬佩。见了这两封书信,白世镜也是极之为难,只一脸尴尬地喃喃:“乔帮主,这……这……”
却在此时,一个清脆的女音在这堂上幽幽响起。“乔帮主,这书信可否借小妹一观?”众人循声望去,只见说话之人着一身鹅huáng衣衫,面上脂粉不施颜色却如朝霞映雪。如此楚楚动人的美人,自然正是王语嫣。
乔峰苦笑一声,接过白世镜递来的书信转手给了王语嫣。
王语嫣粗粗扫过一遍,抬头向马大元问道:“敢问马副帮主,这封书信为何竟在你之手?”
“这书信原是汪帮主生前亲手jiāo给我保管。”马大元即刻答道。
“原来如此。”王语嫣闻言却只冷冷一笑,“这么说来,乔帮主在今日之前从未见过这封书信?”
马大元立时一怔,许久方咬牙道:“不错!”
“既然乔帮主在今日之前从未见过这封书信,那他便从不知晓自己的身世。既然他一心以为自己是汉人,又怎会无故杀害自己的恩师、背叛丐帮、背叛大宋?”王语嫣朗声问道。不等马大元答话,她又漫不经心地补上一句。“更何况,这两封书信究竟是真是假,尚未可知!宋先生!”
有王语嫣这一声招呼,随同王语嫣而来的众多账房中即刻走出一名中年男子。只见他恭恭敬敬地接过王语嫣递来的书信翻看了一阵,很快便磨墨铺纸照着那书信抄了几行字。而最令人惊讶的便是:这位宋先生写下的字迹竟与那书信上的字迹一般无二!
“这!乔帮主,你看!”白世镜见状面上登时浮现出一抹狂喜之qíng,“此事大有蹊跷,乔帮主!”
“什么蹊跷不蹊跷,这书信分明是假的!”蒋长运却恨声道,“乔帮主的父母双亲在堂,他的身世哪里用得着几个外人来说?”蒋长运口中说着外人,目光却并非落在少林玄难、玄寂两位禅师身上,而是落在了马大元与徐长老的身上。“更何况,乔帮主少年入得我帮,立下多少汗马功劳方得了这帮主之位。若是汪帮主早知乔帮主是契丹人,还这么……这么……事后又写下这封书信,那未免也太……”
蒋长运语焉不详,堂上群丐却都在心中默默地帮他把话补全了。若是汪帮主早知乔帮主是契丹人,竟还把帮主之位传给他偏又留下害他xing命的手令,那未免也太过糊涂、反复无常、过河拆桥、小家子气了。想到这,群丐登时大摇其头,齐声道:“汪帮主绝不是那样的人!”
不对!这书信却未必是假的!乔峰与段誉的心头同时浮现起这样一个念头。汪帮主虽已过世,少林玄慈方丈却尚在人世。这书信若是伪造,只需将这信给他一看,岂不就拆穿了?
难道我……我真是契丹胡虏?玄慈方丈信中所言父母血仇,又指的是什么?乔峰正是诸心纷乱,蒋长运却已大声道:“执法长老,徐长老与马副帮主伪造书信、构陷帮主、犯上作乱,该当何罪?”
白世镜脸如寒霜,沉声道:“执法弟子,请本帮法刀。”他一发话,属下九名执法弟子即刻齐声应是,很快便取出了九柄寒光凌冽锋锐异常的短刃。
徐长老与马大元皆非富有心计之人,他们一心只当只要拿出这书信坐实了乔峰是契丹人的身份便能顺利除了他丐帮帮主的位置。万万没想到乔峰在丐帮之中威望如此之高,而这被视为杀手锏的书信又被一个小姑娘轻轻巧巧地给指成了伪证。
只见白世镜叹了口气道:“徐长老误信人言、犯上作乱,危害本帮大业,罪当一刀处死。马副帮主伪造书信、鼓动内乱,罪当九刀处死。”
然而徐长老与马大元终究在丐帮时日已久,结下不少至jiāo好友。他们虽不曾与这二人同声共气,此时听闻白世镜要处死这二人却忍不住出言为他们求qíng起来。
大伙皆知此事关键在还乔峰身上,不禁将其团团围住。有的道:“徐长老老迈年高,难免糊涂……”有的说:“马副帮主实心办事,没有功劳也有苦劳……”
徐长老神qíng恍惚不知所措,却是马大元仍旧怒气填膺,只大声叫骂:“糊涂!你们都被乔峰这伪君子给骗了!糊涂啊!”
白世镜生xing严谨,见了马大元这副歇斯底里的模样着实觉得碍眼,当即怒斥道:“马大元,死到临头,还在造谣生事!”
“呸!”马大元此时已被执法弟子紧紧扣住,可他却仍旧狠狠向白世镜吐了口唾沫,嘶声道:“你们以为乔峰是大英雄大豪杰?放屁!他是láng子野心的契丹胡虏!是勾引人/妻的jian夫!乔峰,我夫人是怎么死的,你知我知!我夫人身边的老仆已经什么都招了!乔峰!”只见马大元恶狠狠地瞪着乔峰,目眦yù裂,面颊涨地血红,颈间青筋bào起,仿佛是要择人而噬,瞧着极之可怖。
原来自打一年前马夫人无故落水而亡,马大元认定了马夫人之死并非意外,一心追查真凶。功夫不负有心人,他最终撬开了马夫人身边老仆之口,得知马夫人身亡当夜的确是与人幽会。而那与她幽会的jian夫,正是乔峰!如此奇耻大rǔ,马大元如何能忍?只可惜他虽衔恨却并无手段,拿乔峰无可奈何,直至徐长老传召他去郑州。
马大元此言一出,堂上更是一片扰攘,却并非怀疑乔峰人品而是确信马大元的确得了失心疯。就连刚被马大元吐了一脸口水的白世镜也忍不住劝道:“马副帮主,嫂嫂不幸亡故,大伙都对你十分同qíng。只是这件事实乃意外,大伙皆知乔帮主顶天立地不近女色,你何苦……”何苦给自己戴绿头巾啊?
要说乔峰勾引人/妻,连徐长老都不信,不由叠声叫道:“马大元!我一世英名,给你害苦了!”又扭头向玄难与玄寂二人叫道,“少林派无故诬陷我帮乔帮主,究竟是何道理?”
丐帮如此倒打一耙,玄难与玄寂不禁瞠目结舌,忍不住高声嚷道:“你们明知乔峰是契丹胡虏竟仍颠倒黑白、一意维护他,哪里还是以前那个忠义双全的丐帮?”
“少林派居然还敢胡说!真当我们丐帮没人么?”吴长风一声怒吼,堂上群丐立时执起兵刃将几个大和尚团团围住。
“统统住手!”眼见两派争斗将起,乔峰立时一声高喝。他这一声隐含了他一身浑厚内力,只震地众人气血翻涌,即刻安静了下来。只见乔峰缓缓扫过堂上群丐,沉声道:“此事大有内/幕,大伙不可妄动,以免中人jian计!”
乔峰在丐帮威望甚高,有他一言,群丐即刻齐声称是,同时将兵刃放下了。只是这目光仍旧在几个少林和尚的身上来回巡视,态度极其不善。
只见乔峰缓步走到一名执法弟子身前,朗声道:“徐长老对我帮忠心耿耿劳苦功高,今日受人误导方说了几句糊涂话,罪不及死。”说罢,他忽然执起法刀以迅雷之势cha入了自己的肩头。“这一刀,我代他受了。”
“乔帮主!”群丐见乔峰代人受过,登时痛叫起来。
乔峰却若无其事地摆摆手,又将目光转向了马大元。乔峰心知这书信的真伪只怕没那么简单,但为稳定局面保住丐帮清誉也只得先默认它是假的。“马副帮主伤心夫人之死,以至疑神疑鬼胡言乱语。咱们既为帮中兄弟,便该体恤他的苦楚,还是先寻大夫为他诊治才是正经!”
白世镜亦道:“还是乔帮主说的是!咱们丐帮向来清白,纵然要处刑,也要马兄弟心服口服!”他此时称呼马大元为马兄弟而非马副帮主,那言下之意便是悄无声息地抹去了他副帮主的职责。
白世镜的处置大伙皆无异议,唯有马大元面如死灰不住哀叹“糊涂”。
乔峰定夺了帮中大事,又将目光转向玄难与玄寂二人。“至于我恩师玄苦大师之死,待乔某查明真相,定给少林一个jiāo代!两位禅师,请!”
玄难、玄寂此行原是要拿乔峰上少林问罪,如今听闻乔峰下令逐客,丐帮群qíng汹涌,他们如何都提不起虽千万人而吾往矣的豪气。二人互视一眼,只得扔下一句:“乔峰,玄苦禅师的仇怨,少林派绝不会善罢甘休!”灰溜溜地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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