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峰的这两句话,终是说中了完颜阿骨打的心事。然而他也知道,女真一旦起兵便与契丹不死不休,因而只道:“汉人在利用女真,焉知女真不也在利用汉人?这天下之大,他日鹿死谁手尚未可知!”
又一个发皇帝梦的!萧峰不禁在心底重重一叹。不知为何,他忽而对眼前的一切都腻味不已,若非惦记着无数无辜被卷入战火的百姓妇孺,怕已当场拂袖而去。“就算让你胜了大辽又如何?胜了,也是惨胜,还能是汉人的对手么?阿骨打兄弟,汉人如今又qiáng盛起来了。咱们这些异族唯有抱成一团,才能安生活命!”
“可以,”完颜阿骨打不假思索道,“只要耶律洪基奉我为主!”
“放肆!”耶律莫哥闻言即刻起身怒斥。
完颜阿骨打却是振振有词。“契丹人是人,女真人也是人。既然大家都是人,为何偏是女真人生生世世与契丹为奴,却不能是契丹人生生世世与女真为奴?”
话说到这份上,也唯有战场上见真章了。
那完颜阿骨打却也言而有信,未曾为难萧峰便轻易放他离开。萧峰临行前,完颜阿骨打含笑向他言道:“萧峰,你是个英雄,咱们女真人向来最佩服英雄,所以我放你走。只不过方才我请你喝酒你却不敢喝,你这一身英雄气概与当年相比却是折了不少。”
完颜阿骨打这番明褒暗贬的话方一出口,他身边的一众亲兵便齐声哄笑。
耶律莫哥正要动怒,萧峰却又伸手拦住了他。只见萧峰目光复杂地望着完颜阿骨打,轻声道:“阿骨打兄弟,你真的很像我曾经的一个朋友。那时,我也曾如你笑话我一般,笑话过他。直至今时今日,我终于明白了他那时的心qíng和我当时的愚蠢。可惜……”
完颜阿骨打见如萧峰这样一条顶天立地的好汉眼底竟也流露出往事不可追的怅惘来,他心中讶异莫名,忍不住问道:“那个朋友是谁?”
“你见过他,阿骨打兄弟。”完颜阿骨打有此一问,萧峰瞬间警醒了过来,当下苦涩一笑。“可我希望,你再不要见他第二面!”
“这是为何?”完颜阿骨打好奇不已。
“因为他一定会杀了你!”萧峰清清楚楚地答道。
作者有话要说:
萧峰:为何这世上有那么多人要发皇帝梦?
慕容:□□!
140、平乱
见过完颜阿骨打回来,萧峰在通州城中意外地见到了一队身份特殊的人马。这些人是自萧峰驻守的南京而来,号称奉萧远山之令前来为萧峰效命。
萧峰见这一行三百余人各个都是能征善战武艺高qiáng的皮室jīng锐,沉郁许久的面上终是露出了一点真心的笑容。哪知,不等他想好如何安排这些兵马,耶律仁先便已一脸便秘地上前来向萧峰小声言道:“还有两位……如今正在萧将军帐中等候,萧将军还是先去瞧瞧吧。”
萧峰见耶律仁先那副一言难尽的表qíng便是一阵诧异,当下道了声谢,扭头向自己的营帐行去。方一进得营帐,萧峰便见着阿朱阿紫两姐妹做一身大辽士兵打扮,俏生生地立在了营帐里。
“阿朱!阿紫!你们怎么来了?”萧峰方惊喜莫名地喊了一声,接着便想起了耶律仁先方才那yù言又止的神色,登即面色一沉。“胡闹!军营重地,也是你们能乱闯的?”由来行军征战,行伍中不带女人乃是铁律。怕的便是将士沉溺女色,磨了血xing散了军心。若是教将士们知道主将的营帐之中藏了两个女子,萧峰岂非威严扫地?
眼见萧峰面露不悦,阿朱只是微微低头,阿紫却忍也忍不住地反驳道:“我和姐姐明明都易了容,旁人都瞧不出来,偏那耶律仁先眼毒!姐夫,我看分明是那老家伙故意与你为难!”
萧峰闻言不由又是一默,过了一会方好言道:“耶律大人老于军阵,什么人没见过?易容术这点雕虫小技,瞒得过别人却瞒不过他。”萧峰这话却是不错。阿朱的易容术虽高明,可即便她改变了容貌和声音,但女子行走的体态与举止却与行伍之中的士卒大为不同。故而,耶律仁先只一眼便识破她们二人是女扮男装。
只见阿朱沉默了一会,终是低声回道:“大哥有战事在身,阿朱知道自己不该来。可是,可是……大哥一走大半年,我,我……”说到这,她竟微微红了眼眶。
萧峰回想自己自年前前往上京为耶律洪基贺岁,至今已有大半年未曾返回南京更无只言片语传递给阿朱,心中亦是歉疚不已。他当即上前轻抚着阿朱的胳膊小声道:“阿朱,是我疏忽了!”两人靠近了萧峰方才注意到与去年相比,阿朱瞧着竟消瘦了许多,忙又道。“阿朱,你身子不舒服么?为何瘦了那么多?”
阿朱闻言只是缓缓摇头,含笑道:“阿朱身子好得很,大哥不要为我忧心。”只是这笑容之中的忧郁与苦涩却已几乎掩饰不住。
阿朱还想隐瞒,阿紫却已气得不行,即刻大声道:“姐夫,你便给我姐姐一个实话吧!你究竟还想不想娶她为妻?你若无意,阿朱姐姐也一定不会死皮赖脸地赖着你!”
“阿紫!”阿朱又羞又气,即刻尖叫一声喝止了她。
萧峰闻言却是大惊失色,忙道:“这是怎么说的?阿朱,你我早有默契。不过是返回大辽之后俗事不断,这才耽搁了咱们的亲事……”
“我知道,我知道……”阿朱连连点头。
阿紫却是不依不饶。“什么默契?姐夫,萧伯伯这几个月可一直都在为你相看你们大辽好人家的闺秀呢!”
“什么?!”阿紫此言一出,萧峰即刻惊怒不已。
原来萧观音那套“寻个有权有势的岳家,引为臂助,彼此扶持,巩固势力”的说辞,虽说不动萧峰,却是说动了远在南京的萧远山。这数月来,萧远山与萧皇后派去南京的说客打得火热,一心要在朝堂上为萧峰结一门好亲事,早将阿朱抛诸脑后。
萧峰自阿紫口中弄清此事不由大恨,虽说子不言父过,可萧远山如此行事他仍是气怒不已,当即一拳砸翻了面前的军案。只见他上前握着阿朱的双手道:“阿朱,这朝廷纷纷扰扰蝇营狗苟,实非好去处!只等这回我为陛下平了完颜部的作乱一事,我便挂冠远遁,从此与你一同牧马放羊,再不理这些烦心事!你说可好?”
“好,好……”阿朱应了两声,即刻泪如雨下。
“你放心,萧峰绝非言而无信之人。”萧峰轻叹一声,将阿朱揽入怀中。
得心上人许诺真心不移,这本该是一件高兴的事。可阿朱的面上却唯有泪痕,殊无笑意。
萧峰并未注意到阿朱的神色,只正色道:“此事咱们知道便可,旁人,谁也不能说!”
即便是依偎在爱人的怀中,阿朱也仍是清楚地感觉到了萧峰这一句嘱咐之中的冷意,即刻惊道:“这是为何?……连枢密使大人也不能说么?”
阿朱口中所说的枢密使大人正是萧峰手下的南院枢密使耶律莫哥。萧峰本是糙莽,骤得高位也不懂如何治政,纵然也曾潜心苦学可却始终不得要领。如是数月一过,萧峰自己也有些不耐烦。多亏有耶律莫哥事事代劳,他方能安然在南京过着每日打猎喝酒的好日子。耶律莫哥这般能gān,萧峰自然对他极为倚重。然而这一回,萧峰却摇头冷道:“他原是陛下的人,如今又与太子jiāo好……总之,不是我的人。”
萧峰本是仁厚之人,可他这句话中的冷意却教阿朱猝然心惊,令她无端端地想起了慕容复。慕容复为官多年,阿朱也曾有几回听他无意之中提及某人与他不是一路人。而那些被慕容复点到名的某人,很快就会或辞官或贬职,从此再无音讯。
却是萧峰见阿朱愣愣地出神,只当她不明朝堂上的暗流,这便转口笑道:“罢了,不提这些败兴的事!阿朱,这里是军营,你且与阿紫做士卒打扮莫露了行迹。待大事一了,我们便走!”
萧峰既有决定,阿朱自然无有不从。阿紫虽爱慕荣华,可也明白自己在这位姐夫心中实无多少分量,此时也只气恼地扁扁嘴,没有发话。
然而,女真人却并不好打。
元祐九年六月初,萧峰仿宋军守城器械制造战车、投石机与重型弩/弓,与完颜部所率谋逆叛军在通州城外爆发大战。两军接阵,女真人凶狠犹如猛虎下山,过所之处寸糙不生。而大辽所率仆从军却又怂又孬好似土狗哀吠,若非萧峰一力坚持在阵前挖了几条防御的用的壕沟,只怕不等大辽皮室上阵,那些充当先锋的仆从军便要被女真人给击溃了。
一场大战自辰时打到申时,双方各有损伤。女真人仗着厉害的火器占了便宜,大辽凭借娴熟的防御措施与能征善战的皮室骑兵稳住了败局。这一仗,女真人略有小胜但还不至于动摇大局。
从接连大败到略输一筹,这对大辽而言似乎是进步。然而,鸣金收兵之后,众将士的面色却都不好看。女真人自三月末起兵,短短三个月连战连捷,大辽换了两位大将却仍奈何不了他们,已是威严扫地了。
回到萧峰的主帐,不待萧峰发话,耶律仁先便已面色一沉,冷酷地道:“那些仆从军一见女真人的火/枪便闻风丧胆!该杀!”
萧峰经过今日这一战也瞧出仆从军的士气已降入冰点,只是转念一想仆从军在大辽的待遇,他却实不能说出与耶律仁先同样的话来。只见他静默了一会,缓缓道:“重赏之下,必有勇夫!”
第二日再战,瞧在那重赏的份上,仆从军果然又多顶了半个时辰。可这半个时辰却并不足以皮室骑兵击溃女真骑兵,这一仗又是功亏一篑。
回到主帐,耶律仁先yīn着脸道:“女真人用兵狡诈,若不能速战速决,他们一定会逃走,闹地大辽永无宁日!”
耶律仁先话音一落,耶律莫哥便道:“配刀斧手!明日再战,哪个汉儿敢退一步,就砍了他的脑袋!”
萧峰眉心一跳,即刻道:“不行!”注意到帐中众将同时将异样的目光投向自己,萧峰忙道。“仆从军士气低迷,若再行bī迫只怕不等上阵杀敌,他们便要哗变了。”车阵虽能抵挡子弹可也不是铜墙铁壁,至于投石机与重型弩/弓的杀人效率自然也比不上燧发枪。是以,虽说有了这些装备,可仆从军在这场大战中扮演的角色仍旧是任人宰割的pào灰。战斗中眼看着自己的同伴一个个地倒下,而己方却毫无还手之力,唯有拼命拖延溃败的时间,怎能不让他们士气低迷?
契丹人当惯了人上人,听到萧峰这么说,二驸马萧挞不也即刻狞声道:“他们敢!”
萧峰深知这萧挞不也xingqíng刚直bào烈,却也不以为意,只沉声道:“女真人为自己而战,仆从军却是为咱们契丹而战。既然契丹人与汉人已隔了一层,又岂能指望他们一心用命?”
萧峰这话却是通透,帐下众将皆无言以对。
“明日先休战一日,在皮室之中选拔勇士。”萧峰思索片刻便有了主意,“将这些勇士编入仆从军,为各小队首领。三日后再战,由咱们皮室勇士率领各队冲锋在前。如果这样仆从军还要溃败,那便唯有格杀勿论!”所谓师傅领进门,修行在自身。萧峰生xing仁厚,随种谔习兵法学到最大的一门本事便是“慈不掌兵”四个字。这仁慈不仅是对敌人,也是对自己人;不仅是对汉人,自然也是对契丹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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