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神宗之所以令慕容复坐到第一排原本只为看清他的姿容,如今见他不但生得仿如玉树琼枝贵气天成,御前应对更是明快磊落,尤其是眼神极定极静绝无半分闪烁胆怯,便又添了几分欢喜,只在心中暗道:倘若当真才具过人,却是难得的佳婿。
所谓上有所好,下必效焉。宋神宗如此神来之笔,礼部官员自然明白如何行事。殿试之后,慕容复的考卷便被摆在了宋神宗案头的第一张。到了殿试这一关,皇帝亲任考官,自然再无糊名的规矩,宋神宗看过慕容复的考卷,知他不是虚有其表,登时心中大石落地。刚准备夸一句“字好策论亦好”,他的目光却又落在了他最后的署名上。“慕容复,字明石……”事实证明,但凡当皇帝的至少记xing要好,倘若连手下的官员都不能记全,这治国也就无从谈起了。“可是元丰三年间,特意追去huáng州拜苏子瞻为师的慕容复?”宋神宗随口问道,眉间已显出几道印痕。
身旁的内侍闻言即刻满面堆笑,随声附和道:“官家明见,正是那慕容复!”
宋神宗轻轻一笑,意味深长地道:“尊师重道,难得,难得!”话虽如此,手上却将那张考卷放到了一旁。宋神宗矢志变法,苏轼却因反对新法而获罪,如今虽说变法已止,但宋神宗心头对他的怨气显然还未完全消失。
那位内侍见状眉头不由轻轻一抽,又躬身笑道:“官家说得是,尊师重道的确难得。可笑那苏子瞻虽名满天下,却远不如官家英明神武。”
宋神宗沉默了一会,忽然放下手中工作,漫不经心地问:“可是又听说了什么,特意来朕的面前卖弄?”
内侍腼腆一笑,背脊愈发下弯,带着无比敬佩的口吻低声道:“真是什么都瞒不过官家!老奴听说,这慕容复是商户出身,不得苏子瞻欢心。此次科举,苏子瞻为了弟子秦观特意写荐书给荆国公,说是‘愿公少借齿牙,使增重于世’。可同样是弟子,这个慕容复,却是只字未提呢。”说到这,那内侍又忽而嘿嘿一笑,摇头道。“依老奴看,这天下有才华的读书人无数。他秦观能不能脱颖而出,还不是在官家一念之间?可这天底下,能年年月月给自己送钱送物的孝顺学生又能有几个?纵使学问差点也是宝贝啊,那苏子瞻当真糊涂!”
宋神宗闻言却道:“学问差么?朕看却不尽然!”事实上,慕容复的策论字字珠玑雄辩滔滔,十分得他之心。更难得的是,他的一手字端正典雅,自成一格,显然已开创了书法的新流派。
内侍见宋神宗态度松动,一如王相公所料,心底一边对王相公大为钦佩,一边又感叹官家xing格急躁轻易受人摆布而不自知。那内侍原是宋神宗的亲信,如此算计于他亦是心有不忍。只是去年冬以来,官家的身体每况愈下,王相公已请立太子,他这当奴婢的自然要为自己寻条后路。想到这,那内侍qiáng打jīng神,按剧本做出不敢置信的神色道:“老奴听闻,这慕容复省试排名在二百名之外,想来也不算什么大才。”
怎料宋神宗听罢更是疑窦丛生,科举三年一轮,他自登极以来见过的考卷也不在少数。平心而论,慕容复的这份策论纵使与历届考生相比也绝不逊色,如何排名这般低?神宗沉吟片刻,忽然吩咐内侍:“去将慕容复省试的考卷取来。”阅过慕容复的考卷,他的面色愈发沉冷,又令人翻出了秦观的两份试卷,看过许久方凝声道:“礼部妄揣圣意,以为朕心胸狭窄不能容人么?”宋神宗不喜苏轼也不愿见苏轼的弟子入朝,可假如自己的“圣心”轻易被人看穿,他又觉冒犯很是恼火。
圣人一怒,殿内即刻鸦雀无声,一众内侍宫女各个屏息敛目,竟是大气也不敢出上一口。
过了一会,那内侍方怯生生地劝道:“官家息怒。臣子揣测圣意本是寻常,然圣聪明慧,终究不会被蒙蔽。”
内侍这话果然悦耳,宋神宗不禁微微点头,轻声道:“依朕看,慕容复的文章极好更难得的是有孝心,以他的才貌配得上探花之雅。至于秦观,荆国公为国举才,朕也不好拂了他的心意……”宋神宗正想给个好名次又忍不住想到了苏轼,心底终究不快便摇摇头没有再提,只扭头望着身边内侍随口问道,“你如此为慕容复美言,可收了谁的好处?”
内侍闻言直如五雷轰顶,当即“噗通”一声跪倒在地,放声哭道:“太/祖皇帝早有规矩,内侍不得与外臣结jiāo,老奴怎敢哪?老奴对官家一片赤胆忠心,官家明鉴……”
“好了,起来罢!”事实上,宋神宗也不信这内侍会是收了谁的好处。苏轼自身难保,谁又会为了他的弟子出头?也唯有老师一片公心,可惜变法终究无法继续。
那内侍急忙收了哭声,擦着眼泪站起来,委委屈屈地道:“老奴若有私心,也是为官家着想。淑寿公主正值花期,一无所缺,就少一个如意郎君呀!昨日老奴见那慕容复入殿,当真是惊为天人,再观他如何侍奉苏子瞻便知其心xing。待成了亲,这师父再亲也总比不上媳妇亲,到时公主高兴,官家不更高兴么?”王珪早已与苏轼jiāo恶,自然不愿见他的弟子出头。昨日官家瞧上慕容复,王珪便知再不能压他名次。是以gān脆反其道而行之,将他捧高得尚公主。这宋朝规矩,驸马可是不能参政的。到那时,慕容复纵使才华再高文章再好,也不过是又一个王诜!
宋神宗虽说又被人看穿了“圣心”,可这回却并不动怒,反而笑骂了一句:“你这老儿!”
作者有话要说:
众举子:人生在世,三分天注定,七分靠打拼,剩下九十分全TM看长相啊!
慕容复:呵呵!尚公主吃软饭,谁眼红我跟他换!
众举子:……
44、榜下捉婿
元丰八年三月初,科举放榜。
一大早,慕容复正与秦观一同用早膳,阿朱与阿碧两个丫头便已冲了进来,兴冲冲地扯着他的袍角叠声叫道:公子爷,快去看榜!快去呀!”
慕容复被她们叽喳地头疼,随口吩咐:“嗯,你们去叫风四哥代我跑一趟!”
哪知阿朱竟笑道:“公子爷,风四哥天没亮就出门了,说是有要事在身呢。”
“是啊!是啊!”阿碧接着道,“还说不知何时回来,公子爷还是亲自去一趟吧!”
风波恶是慕容复的手下,他有没有要事在身慕容复岂会不知?定然是因为那榜下捉婿的传闻,这才天没亮就躲了出去,唯恐殃及池鱼呢。想到这,慕容复不由忿忿地放下碗筷,埋怨道:“不就是榜下捉婿么?能有多大场面,这就落荒而逃了?”虽说“榜下捉婿”这回事在后世被渲染十分奇葩可怕,慕容复却也并不相信它真能令众举子谈虎色变,至少总比后世粉丝见偶像的表现要来得客气且克制吧?
“哎呀!公子爷,人都走了,多说无益,你还是快换衣裳罢!”阿朱阿碧并不理会他,反而一起扑上来qiáng行把他自座位上拉起来往外走。
“我不是换过衣裳了?”慕容复奇道,身不由己地跨出了大门。
“这身衣裳都旧了……”阿朱阿碧两个丫头的声音逐渐飘远,悄不可闻。
秦观摇摇头,慢条斯理地夹起一只水晶虾饺放入碗里。他自认是长过见识的人,不会如慕容复这般不知天高地厚。
不一会,从头到脚换了一身簇新的慕容复又步履轻盈地走进来道:“少游兄,我们这就出发罢。两个丫头实在是吵得我头都大了!”
秦观抬头将慕容复自上而下打量一番,接着又自下而上扫过一遍,只在心中暗赞:阿朱阿碧果然巧手,这套新衣,便是直接入dòng房也绝不失礼了。“为兄忽然觉得有些头晕,唔……我看我还是再回去躺一会。告辞,不送!”秦观随口应道,不等慕容复搭话,这便“娇弱”地扶着额角出去了。他虽也挂心排名,但送死的事还是少做为妙。尤其是死地像一个pào灰,未免太过憋屈。
慕容复仍无半点危机意识,摇摇头,自行出门了。踏上马车时,阿朱阿碧两个丫头都守在门口一边挥手绢一边殷殷嘱咐:“公子爷,终身大事,不可糙率!若非绝色,定不可答应婚约呀!”
慕容复默然无语,半晌后,他登上马车,gān脆利落地吩咐车夫:“走吧!”
马车一路行到距离宣德楼两条街的地段便已无法前进,慕容复见这一路人头攒动道路难行,gān脆跳下马车,令车夫自行驾车回去。
他负着手一路施施然走到宣德楼外,那儿果然已围了不少的看榜举子。而在他们的不远处,又有不少膀大腰圆的青衣、褐衣或黑衣的仆役守住了几个出口,一俟有样貌端正的举子喜笑颜开地自人群中退出来,那些仆役便一拥而上,抓着对方询问榜单名次、生辰八字、乡梓婚配。慕容复见他们虽说动作粗鲁,但毕竟未曾动武不由暗自点头。
哪知,他尚未走上前,人群中忽然有人指着他大声道:“慕容复!他便是慕容复!”
此言一出,就好似石破天惊。
众举子齐齐退后,如鹌鹑一般缩在墙角惊恐至极地望着他,而那些原本或守着路口或扯住新科进士的仆役却又同时望向他。电光火石之间,他们竟不约而同地放过了原本选中的新科进士,如看到了肥jī的饿láng一般狂嚎着向他冲了过来。
慕容复被唬了一跳,急忙退后一步,一声高喝:“放肆!天子脚下,谁敢胡来?”
慕容复气势森然,众仆役顿时被他震住,竟三三两两地停下了脚步。片刻后,有一名着一身黑衣的中年男子排众而出,斯斯文文地向慕容复作揖为礼,含笑道:“敢问,可是姑苏慕容明石公子当面?”
慕容复点点头,沉声道:“正是在下!”
“敢问公子可曾婚配?”那人又问,见慕容复面露迟疑,他又急忙补上一句。“慕容公子,读圣贤书,当知不打诳语。”
慕容复嘴角一抽,缓缓道:“未曾。”
“好!”那中年人顿时抚掌而笑,面色瞬间一沉,指着他大声道。“小的们,拿下!”
那人话音未落,不但在他身后的一群黑衣仆役冲了上来,便是其余几队仆役也争先恐后地冲了上来。
慕容复身负武功,几招小擒拿手便将最先扑上来的数名仆役摔了一地,高声道:“尔等这是何意?”
不断被慕容复打退的人群外,除了原先那中年人,又有几个主事模样的人在叫嚷。
“慕容公子,我家老爷是刑部四品大员……”
“我家舅老爷乃兵部侍郎!”
“我家三姑娘蕙质兰心花容月貌……”
“文武双全,果然佳婿!老爷有令,拿下佳婿,重重有赏!”
“动手!都给我动手!”
“杀!杀!杀!”
慕容复眼见众仆役如打了jī血一般前赴后继地向他扑来,几乎要将他的衣裳扯脱,终于变色,一扭头,撒腿就跑!他终于明白/粉丝见偶像与这榜下捉婿的区别,前者顶多砸几根荧光棒,而后者砸下来的可都是拳头粗细的木棒!这到底是捉婿还是打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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