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来宣旨的内侍见了慕容复这一头雾水的模样嘴角便是微微一抽,随即又yù言又止地向两边望了望。
慕容复会意地一挥手,不一会,县衙里陪同慕容复接旨的一众官员差役便如流水般退了下去。
那内侍这才上前一步,在慕容复的耳旁低声道:“慕容大人,淑寿公主病重,特特恳求太皇太后召您回京相见。”
慕容复闻言立时一惊,当下道:“怎会如此?太医怎么说?”淑寿公主正是韶华之年,能够让太皇太后颁下懿旨召他回京相见,那必定是qíng况不妙了。
“慕容大人,这心病还需心药医啊!”这名内侍在太皇太后身边侍奉多年,向来忠心耿耿。此时见慕容复至今仍是一副置身事外的模样,他不禁面色微冷大为不满。只听得他以标准的太监声线拉长声道:“公主殿下的亲笔书信,大人可曾读过?”
慕容复得内侍一言提醒,赶忙拱手揖道:“阁长稍待!”说着,便大步向内院行去,一边走一边叫道,“端宪、张端宪,近日可有我的书信?”
被点到名的张文杰忙不迭地自职房跑了出来。“回大人,三个月前顺风镖局送来了一封书信,属下把它放在大人的书房了。”
得到答案的慕容复径直冲去了书房。书房内,的确摆着一封未启封的书信,正是自京城而来。慕容复与小皇帝通信两年,一共有十封往来信函。这些书信中,谈的大都是国家大事、江湖见闻,除了日常的问候,从未有一字半句提及淑寿公主。而淑寿公主也同样谨守宫规,从未让小皇帝为她带过一句话。直至,这一封书信。
翻开书信,只见那簪花小楷的字体虽清秀雅致,却又在笔划之间隐隐透出几分急切。寥寥几行书信的内容十分简单。元祐三年初,又一批的新科进士新鲜出炉,太皇太后有意为淑寿公主在这些新科进士之中择一佳婿。淑寿公主六神无主,这才忍不住书信给慕容复,希望他能想想办法。
这些年来慕容复的海运买卖愈发壮大,甚而大宋境内的跑船生意也以他为尊。有慕容家的快船和丐帮的顺风镖局接力送信,以往,慕容复的一封书信自西平到皇宫,只需要二十天。而淑寿公主的这封信是在三个月之前送到的,偏偏就在这三个月内,慕容复正巧离开西平,未曾见过这封书信。这三个月来又究竟发生了什么?何以公主竟到了重病的地步?
想到这,慕容复的眉心登时一抽。只见他随手把这封书信塞入怀中,这便推门而出,向已等在他书房外的张文杰吩咐道:“端宪,我这就启程回京,西平县内的事务暂且由你与闵大人处置!”不等对方答话,他已运起轻功舍下亦步亦趋的张文杰,大步行至那位宣旨的内侍身前。“阁长,事qíng紧急,且容下官先行一步。阁长回程的事宜自有张文杰安排,告辞!”
慕容复如此雷厉风行说走就走,那内侍几时见过这架势,一时竟是愣在了当场。待他回过神来想搭话,慕容复早已又舍了他,消失在门外。“这……这……”那内侍六神无主,又扭头望向正向他跑来张文杰。
哪知张文杰竟目不斜视地自他身边擦肩而过,高声大叫:“乔壮士!乔帮主!我们大人回京了,他什么都没带啊!乔帮主……”
“我已经知道了。”乔峰一脸无奈地自外堂大步走了进来,显然已与慕容复照过面,大致知道发生了何事。“我去给你家大人整理几件衣裳,你去准备银两,我这就去追。”
直至乔峰的马蹄声也逐渐消失,那内侍身边的一名禁军随从方才上前小声提醒:“公公,我等还要回去复旨,若是迟了……”这官场规矩向来是传旨太监先行回宫复旨,然后才是接旨的官员侯旨面圣。若是这秩序反了,不合规矩且不说它,负责传旨的太监难免会被官家视为懒惰怠慢。
有这名禁军的一言提醒,宣旨的内侍终于彻底醒过神来,叠声大叫:“哎哟!这!这!还愣着gān嘛?赶紧追啊!”
这内侍正急吼吼地带着人往外赶,闵忠又忽而迎了上来,一把抓住他的手腕赔笑道:“阁长勿怪,慕容大人行事向来雷厉风行,并非有心怠慢。阁长若是急着回去复旨,下官这就命人送阁长去渭河,必能追上慕容大人。”
那内侍轻轻地捏了捏闵忠塞进他手中的荷包的硬度,面上登时浮现一丝笑意。“如此,便有劳了。”
“不敢!不敢!”在慕容复面前向来一张棺材脸的闵忠此刻笑地好似一朵花,只见他带着几分为难几分忐忑的神色黯然叹道。“这临行前,有件事好教阁长知道。三个月前环州出了几个杀人凶徒,慕容大人受了种经略的调令前往环州查案,今日方才回来,并非有心误了太皇太后与官家的大事。”
内侍拿人手短,当即做恍然大悟状回道:“原来如此!待咱家回宫,定会向太皇太后与官家禀明此事,大人且放宽心。”
闵忠这才松了口气,命人给这几名传旨的太监与禁军换了快马,追着慕容复与乔峰二人而去。
作者有话要说:导演:慕容啊,这就是你的不是了!你既然对公主无意,又何必招惹她?
慕容:我冤!我什么都没做啊!
78、香消玉殒
自西平至汴京,一封薄薄的书信不需要吃喝不需要歇息,尚且耗时二十日,而慕容复亲至却只用了十五日。前来传旨的太监早在半道上就不行了,将面圣的注意事项与慕容复jiāo代一番后便理直气壮地躺在京兆府的客栈里不动弹了。他相信,待他回京复命,太皇太后定会体谅他老迈年高,受不住这疯狂赶路的节奏。
回到京城,慕容复甚至等不及梳洗更衣更别说拜见恩师,便急忙去了宫门外侯旨。消息递入宫中的时候已近深夜,已在淑寿公主身边守了数日的向太后望着女儿憔悴的睡颜大声哭道:“让他滚!滚!为何早些时日毫无音讯,淑寿……淑寿都被他害成了这样……”
前来通报的内侍见向太后伤心yù绝状若疯狂,立时磕了个头应道:“是!”
然而,他尚未退出殿门,同在殿内的太皇太后高滔滔便忽而道:“罢了,让他进来吧。”
“母后!”向太后不赞同地叫了一声。
太皇太后怜悯地望了兀自昏睡的淑寿公主一眼,黯然道:“淑寿心心念念要见他一面……时至今日,还是成全她罢。”太皇太后历经风雨,送走了丈夫、儿子、女儿,如今一见淑寿公主的qíng况便已心知肚明,这孙女儿怕也没有多少时日了。
向太后显然也听出了太皇太后的未尽之意,只见她扭头痴痴地凝望女儿不住流泪,巨大的痛楚已掏空了她的心肝,使她再无能发生半点声响。
太皇太后在外殿召见了慕容复。见到慕容复风尘仆仆地跪倒在自己的面前,急切地追问淑寿公主的qíng况,太皇太后不由拍着扶手高声怒斥:“你既挂心淑寿,为何之前总无音讯?你若不愿娶公主,又为何招惹她?皇家公主、金枝玉叶,是由得你这般戏弄的吗?慕容复,你该当何罪?!”
“微臣……微臣……”慕容复唯唯诺诺地答不上话来。他固然可以为自己辩解公主的书信送来时他远在环州未曾见到,但这封在西平县书房内放了三个月的书信是不是当真送不来环州呢?慕容复知道,不是。隔了一会,他又抬头道:“敢问太皇太后,公主qíng况如何?”
太皇太后没有等到慕容复的回答,面色不由更冷,寒声道:“淑寿等了你三个月,你可知这三个月她是怎么过来的?”皇宫守卫森严,若无太皇太后点头默认,淑寿公主想将书信送出宫门岂非笑话?在如今的时代,程颐被贬不久、朱熹犹未出生,程朱理学尚未成型,更不要说被妖魔化到吃人的地步。太皇太后又是淑寿公主的亲祖母,如何不希望淑寿能嫁给一个与她qíng投意合的如意郎君?然而,慕容复的表现却实在太令太皇太后震怒失望。“淑寿为了你,忧虑成疾,已经昏迷多时了!”纵然太皇太后一贯坚韧,可想到这白发人送黑发人的锥心痛楚也忍不住低头落泪。
太皇太后这一句于慕容复而言却好似重重的一鞭子抽在他的身上,慕容复登时支撑不住地伏下身去。只见他汗湿的额头抵着地面,艰难地道:“微臣……死罪!死罪!”
太皇太后哽咽着拭了拭泪,还想再呵斥两句,却见向太后身边的内侍上前低声回报:“太皇太后,公主醒了……”
那内侍话音未落,原本跪倒在地的慕容复便如一道闪电般掠入了内殿。
赵宋时后宫的育儿观念有极大的错误,讲究婴儿幼时不能吃饱。只因孩子得不到足够的营养,故而极易夭折。纵然养大成人,因为身体底子不好,也一样不得长寿。淑寿公主被错误的育儿观念抚养长大本就体弱,这三个月来成日里伤心流泪、食不下咽、寝不安枕,又逢chūn寒料峭,这才病倒了。原本这病qíng尚未这般凶险,只因慕容复两个月未曾有回音,太皇太后与向太后认定慕容复负心薄幸,不愿放弃仕途迎娶公主,bī着淑寿公主斩断qíng缘另嫁他人。淑寿公主又急又忧,这才致使病qíng急转直下。太皇太后与向太后终究爱女心切,眼见淑寿公主纵然病重昏迷,仍始终喃喃呼唤着慕容复的名字,终是下旨令慕容复回京。
慕容复冲入内殿时,淑寿公主方才幽幽专醒,神智尚未清明。此时,他也顾不上向正坐在淑寿公主chuáng头的向太后见礼,即刻箭步上前俯在淑寿公主的身前,轻声呼唤:“殿下……殿下,微臣慕容复,微臣回来了,殿下?”
向太后见慕容复突然出现在此,登时又惊又怒。刚想出言呵斥,可见到慕容复凝望女儿时那殷切的眼神,想到女儿对慕容复的一片深qíng,她眼圈一红只默默地扭过头去。
病重的淑寿公主听到声响,不由迷蒙着睁开双眼,隐约瞧见慕容复守在她的身边,她不禁甜甜一笑又缓缓闭上了眼睛,好似在做一场只愿沉醉不愿醒的美梦。
慕容复心头一痛,急忙抓住淑寿公主冰冷的手掌贴在自己的面上。“殿下,微臣回来了……”
直至手指触上慕容复的面颊,淑寿公主才意识到眼前所见并非梦境。她猛然睁大了双眼,惊叫道:“大人,你回来!”淑寿公主久病在身,早已是形容憔悴消瘦不堪。可此时见到慕容复,自她眼底迸出的神采却好似烈焰一般明亮璀璨,仿佛是要将她所剩无几的生命之光如数燃尽,至死方休。
“是,我回来了。”慕容复身负武功,哪里看不出淑寿公主这是病入膏肓回光返照了。他虽借淑寿公主之名与小皇帝通信,可也从未想过竟会害了一条xing命,此时答话连声音都哽咽了。“殿下为何不好好爱惜身体,何以竟病成了这样?”
淑寿公主闻言只无力地摇头,只见她死死地盯住慕容复,那专注的神色仿佛要将他的轮廓一笔一划刻在自己的心上。“大人,大人你寻到你的未婚妻子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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