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我的邻居飞檐走壁（五）
间桐雁夜原本没有在后辈面前吐露心声的打算。在间桐家的记忆以及它给自己灵魂带来的刻印太过肮脏，自行咀嚼便已苦涩难当，与人诉说更加难以启齿。
但是，言峰绮礼曾任神职人员这件事，令雁夜产生了近乎奢望的期待。
虽然对方缺乏身为“人”的温qíng，但是这个人的话，就一定可以安静聆听自己的坦白，如同从前接受信者的告解。无论是自己不得不背负的扭曲命运、还是胸中这颗矛盾的心灵，对方都能够以沉静可靠的姿态全盘接受。
不会有时臣那种无法jiāo心的无力感，也不会有某个变态那种单纯到可气的幸灾乐祸……
不过，那个家伙还是不同的。不仅仅止于安慰与斗嘴，或许在未来的某天，自己也会在那家伙面前坦然倾诉关于自己的一切——
——只要他们二人能够达成面对面坦诚相对的话。
沉浸在自己联想中的雁夜因为手部传来的宛如浸入冰水的冰冷触感而恍惚着而回到现实。他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的手被绮礼握住了。
高大qiáng壮的青年，以并不构成威胁xing的力度握住了雁夜纤细的手指。男人温柔入侵的手指缓缓收拢，最终，达到了连雁夜手指不安的微颤都能停止的紧密地步。
视线缓缓上移，间桐雁夜最终与言峰绮礼对视。对方的双眼还是一如既往的幽暗，也并没有浮现出什么关切的神采来；但雁夜就是莫名地觉得，自己被对方安慰了。
“什么啊，”他有点高兴地微笑起来，“原来，你是个温柔的人哪。真是……不像那家伙的弟子……”
言峰绮礼怔怔地看着雁夜的笑脸，并没有听。
间桐家人的紫色眼眸，象征着被家族魔道玩弄摧残至最为扭曲的形态。
那双dàng漾着温柔光华的眼瞳，便如永不gān涸的奇迹之海。不管是谁，大概，都会被这样的眼神所吸引。
但是，并不会在那片海里被溺毙。因为，那双眼睛的主人，会以温柔姿态面对所有人。
言峰绮礼沉默地松开了手，想要触碰对方笑意翻涌的眼眸。但是，某个不知名的冲动席卷了他的大脑，令他瞬间改变主意，手指硬生生地在半空中停住、顺势将对方的下巴抬起。
诶？
觉得哪里不对的雁夜下意识地挣脱了对方的手。“总之，谢谢你愿意听我讲述这些。”他顿了顿，“抱怨归抱怨。无论如何，我无法抛弃‘间桐’这个姓氏，正如无法抛弃樱一样。今后，我大概也会以这个丑恶扭曲的形态努力活下去吧。为了我与间桐家后继者的未来，我会尽力阻止虫使最终自毁的宿命……不惜一切代价。”
言峰绮礼将唇紧抿。
是我的某句话惹他不快了吗，雁夜猜测。而对方接下来的话，则令他更加疑惑了。
“你啊……为何能够拥有如此奇妙的灵魂呢。心灵是如此地自卑与软弱，却又拥有比什么的生命力都旺盛的斗志。”言峰绮礼快速地说着，“而且，这样的你，又无法抛弃本可以撒手不管的责任。真是让人……”
让人……？
雁夜微微不安起来。同时，有个念头在他脑内骚动。
在这一瞬间，自己看到的，并不是自己所知道的言峰绮礼——有另一个人的灵魂投she在面前之人身上。
用眼神捕捉到雁夜打量自己的视线，言峰绮礼用黑沉的双眼望向对方眼底。这一次，他的手，终于如愿以偿地靠近了雁夜望向自己的双眼。“间桐君，你并不知道……”
——你并不知道，我——
“雁夜叔叔！”闯进屋来的少女，一步不停地冲到雁夜面前。她双眼放光，将握成拳状的右手举起，在雁夜眼前小心地展开。艳丽的粉红花瓣躺在她手中。“您看，这是随风飘来的！”
“已经到了樱花盛开的时候了吗？似乎比往年要早啊。”
“那么，您愿不愿意带我去看樱花呢？”说到这里，樱有点失落地低下头去，“父亲很少带我出门，即便，是樱花的季节……”
言峰绮礼静静地看着露出委屈qíng状的少女与略带无措地想要安慰对方的雁夜。
机会总是如此转瞬即逝啊。他略带遗憾地想着，收回了僵在空中许久的手。
“说起来，”余光捕捉到绮礼动作的雁夜感到抱歉，“方才，是我与樱失礼了。”
“抱歉，言峰先生，我刚才就那样冲进来……是我失礼了。”少女也乖巧地道了歉。温柔内向的她在面对雁夜以外的人时仍旧十分拘谨，以至于说完这番话后，她便靠回了雁夜身边。
“没关系的。”绮礼神色如常地站起身来，“那么，我便告辞了。下周的这个时候，我会再来。”
“拜托您了。”雁夜看着男人的背影轻声感叹，“时臣那家伙，真是收了个相当优秀的弟子呢。”
“是吗？我倒是觉得，父亲因为实在太过自信的缘故，总是找不到靠谱的助手呢。”总是一副迷糊状态的少女，此刻却提出了一针见血的质疑，“那个看起来很有钱却一直在用远坂家资金、最近更是不知跑去哪里旅游的英灵，不就是个很好的例子吗？”
“哈……英雄王是不一样的啦……”
将稿件jiāo给报社、收集来的资料送给卫宫切嗣，闲下来的间桐雁夜终于有机会前往医院。
一如既往地，雁夜在购买营养液之后前往信箱所在的地方，在信箱中取到了自己的信。只是，那洁白的信封令他皱了下眉。
信封外面如此gān净，简直就像才封装不久。但相隔如此之久，给自己的回信，也只有一封而已。怎么回事……难道说，那家伙会每天更新回信的内容吗？还是说，那家伙出了什么意外……
心怀微不可察的担忧，雁夜将信拆开。对方行文的口吻，令雁夜终于放下心来。
【我只要看到你苦恼又不屈地活着，就能感到无比的愉悦。
再痛苦一点给我看吧，雁夜。】
这种无比讨嫌的语气，只可能是那家伙吧。
还好，对方一切正常。
***
在魔术层面给予了卫宫切嗣帮助的雁夜自认为让对方欠了人qíng债。然而，在卫宫切嗣将目标消灭之前，他便又欠了对方天大的人qíng。
与卫宫士郎相约出门玩耍的间桐樱夜深未归，雁夜出于担忧，便打算借助自己留在少女身边的虫去寻找对方。此后，在家门之外十余米处，雁夜与将少女紧紧抱在怀中、形容láng狈的红色英灵相遇了。
艳红的战袍破碎不堪、贴身的黑色衣服也被割裂、露出颇深的伤口。这副德xing，即便是在红色英灵与库·丘林决斗后也不曾出现。“发生了什么？”将不知是熟睡还是昏迷的间桐樱接到怀里，雁夜问道。
红色英灵沉默地看了雁夜一眼。眼神锐利，宛如泛着寒光的出鞘利剑。
雁夜并不相让。“作为樱的监护人，我应当有权知道事qíng原委吧。此外，虽然并非你御主的我无法帮你补充魔力，但为你治疗我还是做得到的。”
“Master会为我解决的。”红色英灵并不领qíng。
“你确定？据我所知，卫宫切嗣的魔术属xing并不适合修习治愈术。”
“……那么，就去间桐家吧。”妥协的红色英灵率先迈开步。仿佛不愿服输，他又刺了雁夜一下，“如果间桐的治愈魔术有效，为什么你却是这副模样。”
雁夜不在意地笑了笑。“间桐家的魔术，是以‘自残’为基础的魔道。用在我自己身上，‘魔术’与我本身大概就是矛与盾的关系了。”
红色英灵深深地看了间桐樱一眼。那个幻象般快速消逝、又刻骨般深刻的温柔眼神，令雁夜皱起眉。
那个自责与担忧的表qíng，简直，就像认识了樱很久一样；但是，樱还这么小，被唤醒于历史尘埃的英灵更不可能了解樱的事qíng。这实在太奇怪了。
心怀对红色英灵神父的疑惑，雁夜履行诺言为对方疗伤。如水般温软的魔力流入红色英灵体内，将对方身上一众可怖伤口修复。与此同时，英灵也将此前经历讲给雁夜。
“虽然不清楚是不是魔术师，但荒耶宗莲这个人，可以制造毫无瑕疵的结界。这两个被捉走的孩子，大概是诱饵般的存在吧。简单地说，我和那只狗为了救他们，闯入了对方的结界。当然，我们将其打破了，但……”
“但‘空间’层面的控制xing魔术很危险，所以你伤到了这个地步。”雁夜顺口问了句，“库·丘林呢？”
“大狗生命力比我旺盛得多。他负责将……”红色英灵仿佛被人扼住喉咙般突然消声，微黑的脸上现出奇怪的神色来，“Master的儿子送回家。”
“那么，卫宫呢？他可不是将战斗全部jiāo给从者的人。以往的话，他多半会命令从者解决敌人的从者或余部，自己亲自将目标找出来击杀。”
闻言，红色英灵垂下头。不羁的白发投下yīn影，将他神采尖锐的深色眼瞳遮住。“我并没有将此事报告Master。”
“是吗。”雁夜叹了口气，“你本应该与他联系的。卫宫这个人呢，在战斗力上并没什么可诟病。”
“他会死的。”
“什么？”间桐雁夜坐直了身体。
温暖明亮的客厅内，睡颜平和的少女将头枕在雁夜腿上、发出平稳的呼吸。
身处这个安详的场景中，雁夜却感到一丝悚然。
自己面前的，究竟是谁？
自己在红发英灵身上看到了卫宫切嗣的影子，但对方明显是个生命在青年时期停驻的年轻人；
樱在对方身上寻到了卫宫士郎的气息，而这位英灵似乎也与樱相识颇久；
对方知道将会发生的事qíng，或者说，原本会发生的事qíng；
该不会……！
红色英灵站起身来，居高临下地看着雁夜。以沉痛的语气，他重复了一遍之前的话。
“如果卫宫切嗣独自一人与荒耶宗莲对上的话，那么，他会死的。”
11. 我的邻居飞檐走壁（六）
夕阳消失在地平线处，仿佛坠入贫瘠之海，连最后一点微末光辉都被吞噬得无影无踪。
在夜彻底黑下来之后，卫宫切嗣驾车离开冬木市。虽然因为近日的战斗而面现疲色，但他被黑色短发微微遮住的双眼依旧冷冽而坚定。
将活人制成傀儡、收集人类的死亡。这种事qíng，必须阻止。
不管如此行事的初衷是什么，荒耶宗莲都是站在“正义”对立面的人物。有必要的话，那些已经被黑暗侵染的、无可救药的人偶，自己也会除掉；但在此之前，必须将始作俑者斩杀。
不管付出什么代价——
在瞥到副驾驶座上的人时，卫宫切嗣犀利的目光微微一滞。
坐在那里的青年被裹在略显宽大的青色和服里，正如被困倦俘虏般地闭眼小憩，尖尖的下巴一点一点向下，柔软的紫色发丝随着这个动作而微微颤动。
——食糙系生物般的无害。
作为邻居，卫宫切嗣日常所见便是对方老好人似的温和模样。但他是见过对方杀人的，而且，很多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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