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臣面色严肃。“你就不能变得稍微讨人喜欢一点儿吗。”
“我并不企盼你的喜欢啊。”间桐雁夜状似无辜地转向时臣,盯着对方漂亮的蓝眼睛,“我这个人呢,态度坦诚,始终如一。如果你讨厌的话,那大概是你的问题。虽然你是魔术师之中的佼佼者、向往魔术起源之力,但你终究还未达到‘起源’,也没资本企盼全世界为你改变,对吧?”
旁观的少女无声地微笑起来。
雁夜叔叔真是个有趣的人哪。她默默赞叹道。
这天晚些时候,远坂时臣前去拜访其他魔术师。他列了长长的清单,单子上的人眼下的落脚处离雁夜的居所很近。而间桐雁夜则再度前往医院取营养液,顺便,一如既往地,将封有回信的空白信封塞进信箱。
只是,这一次,间桐雁夜终于迈出了踟蹰不定的那一步。
【过去的几天里,我一直在招待我的那位竹马,所以没办法给予你像往常一样多的回复。虽然他超级讨厌,但毕竟是我在那个“魔幻”世界里最亲近的人,所以,不好好照料不行啊。
话说回来,明天下午,我会去未远川入海口摄影,带着我女儿一起。你也一同来吧。
抱歉,这个邀请在你看来,应该是很唐突的吧。但我,果然还是不想任你陷在医院与家这样两点一线的日常中。
出来的话,就可以捉住光明。不在阳光下多走走的话,你可能会像角落里cháo湿的苔藓一样腐烂掉噢?】
怀着莫名的忐忑,雁夜慢慢地踱步回家。
不知为何,总觉得不管邀请那家伙与否,自己事后都会后悔。
如果对方真的是奇怪的变态,那么,身为魔术师的自己倒是无所谓,但樱一定会被吓到的。
但是,既然决定了将这个如同蘑菇一般guī缩在黑暗中的家伙从深渊中拖出来,临阵却步的话,也未免太差劲了。
而且……说不定这家伙根本不会去呢?
想到这个可能,间桐雁夜停下脚步。他将胸中闷气缓缓吐出,排解随着这个念头而生的挫败感。
是啊。一直以来只对自己的痛苦感兴趣的家伙,怎么可能理会自己善意的邀请呢。
少女身着洋装连衣裙的身影在脑海中闪现,雁夜不禁微笑起来。打起jīng神,他再度踏上回家之途。
那么,就专心陪伴小樱好了。
这个鲜少出门、迄今为止的童年都乐趣缺缺的少女,便是自己不可分割的责任了。自己,一定要令对方获得幸福。
这是为了已逝的初恋,也是为了那个自己讨厌又喜爱的竹马。
***
如间桐雁夜所料,此前从未到过海边的少女,在此次出行中获得了无上的快乐。
间桐樱面对大海而立。平静的海面上有雪白的làng花温柔翻滚,在明媚的日光下泛着粼粼白光。而少女的双眼中,也闪耀着晶莹的光亮。
“雁夜叔叔最好了!”少女兴奋满满地叫道。在间桐雁夜面前,她的害羞与拘谨已然无影无踪。
这个男人,是可以相信的!而且,对方仰慕过自己的母亲、与自己的父亲是微妙的密友,一定会对自己很好!
少女不加掩饰的qíng绪,被间桐雁夜完完全全地接收到了。他满足地微笑,牵住了少女伸过来的手。“‘最好’这种定语用在我身上,未免有失偏颇。但是,我会尽力令樱成为世界上最幸福的人之一。这一点,我还是可以保证的。”
瘦削的青年牵着小小的少女,沿着海岸线走向远方。金色的日光洒下来,将他们二人的身影一点点浸透。
朗照的日光,将海滩上的一切染成明亮的金huáng色。然而,这光明对船舶投下的yīn影无能为力。
在yīn影中静静伫立的高大男人缓缓向前。随着他慢慢迈步,他被黑色制服包裹的身形也从黑暗中一点点显现。他无疑是十分俊美的,但年轻的双眼宛如死水般暗沉。
男人已经在这儿站了好一会儿,而方才沉浸在单纯欢乐中的父女并未意识到他的存在,毫无所察地从船舶另一侧走了过去。
此刻,在男人面前,有一大一小两行脚印整齐地延展开来。
纯黑色的男人眯起眼像远方眺望。循着如诗句般潇洒又整齐地延伸向远方的两行足迹,他看到了自己寻找着的人。
他所注视着的那位青年,拥有宽大的休闲服也无法掩饰美化的瘦弱身躯。对方不服输地将背脊挺得笔直,然而这姿势却令单薄的肩颈bào露地更加明显。青年那副在少女背后偷偷咳血的德xing,令人想到苟延残喘的垂死之人。但是,看似病弱凄惨的青年用手绢飞快拭去了唇边的血迹,在少女举着贝壳回身跑向他时,微笑着绽开笑容去迎接懵懂无知的少女。
“真是……奇怪的人啊。”男人喃喃自语。
青年柔软的紫发闪耀着冰冷的光泽,深紫色的眼眸诡异而危险;魔术师独有的危险气息,从他与众不同的外表散发出来。但偏偏,这个人又拥有着与外表格格不入的柔软气质。
男人闭了会儿眼。他记得,对方说过,自己是可以捉住光明的。
向着明亮到刺眼的日光,男人慢慢伸出手去,又将五指收紧。他看见成束的光芒从指间逃逸而出。
并不为这可以预见的结果而沮丧,男人再次朝着远方张开手指。他骨节分明的漂亮手掌与远处的紫发青年重叠了。
修长的五指慢慢收敛,像是将紫发青年纤细美丽的颈项扼在手心。
男人发出了满足的叹息。“是这个人的话,就一定可以捉住的。”
5. 我的竹马装bī如风(五)
虽然被自己邀请的家伙并未赴约,但雁夜认为这次未远川之行很是值得。作为间桐樱的监护人,他尽责地给予了少女简单又欢乐的回忆。
不过,自己,是不是高估了那个思想恶毒又消极的家伙呢。
说不定,对方是个相当单纯又害羞的人物。自己的唐突邀请令对方受到惊吓,甚至可能不会再与自己通信了。
这个绝非无的放矢的揣测,令雁夜产生了解脱与失望共存的矛盾心qíng。然而,这混乱的qíng感很快便消失了。
临时接到摄影任务的雁夜为了确保营养液储备充足,在周末的时候再度前往医院。在那里,他取得了一封厚度惊人的回信。
这个触感很像相片纸啊。雁夜推测着,将信封拆开。正如他所料,与整齐折叠的薄薄信纸一同躺在信封中的,是一沓照片。
映入眼帘的,是自己。照片中的自己以手掩唇,似乎正陷在激烈的咳嗽中不可自拔。原本没什么血色的苍白脸颊被染上了几丝艳红,眼中的湿气随着身体的震动凝为泪水、溢出眼眶。宽松帽衫位于胸前的布料被自己用力抓握,单薄无力的身体也因此而bào露无遗……
总觉得,被拍摄到了什么奇怪的样子呢。
眼下并没有被人注视,间桐雁夜却莫名地有种被围观着的窘迫。他将那一沓照片向后翻去。
全部都是自己。而且,也只有自己。
这个家伙的确是赴约了,却将身形掩藏在黑暗之中。而以为邀约被对方忽略掉的自己,则根本没有觉察这个亦步亦趋跟随着自己的气息。对方以令人悚然的毅力尾随自己走过长长的海岸线,在自己看不见的暗影之中,将危险的目光投she在自己身上。
按业余者而论,拍摄之人显然是用了心思的。但在雁夜看来,对方似乎热衷于收集自己出丑或痛苦的模样,照片上记录的大都是自己出丑的景象,比如趔趄着陷入沙坑,以及被欢快着冲过来的小樱扑倒。
间桐雁夜简直不知该用什么表qíng来看这些照片了,只能将无法直视的画面飞快地向后翻去。幸而到了最后,对方似乎对自己苦恼的模样感到厌倦,以至终于改变取景角度。
最后一张相纸上,自己向着小樱所在的方向微微偏过头去微笑,眼中是喜悦与专注。白亮的沙滩反she着日光,将自己的脸庞映得gān净明亮。
如果是合影,那么这多半会是极温馨的画面。但照相的人,却将雁夜牵着的少女排除在镜头之外。
间桐雁夜有了个猜测。他再度翻了一遍手中的照片,之后哭笑不得地验证了自己的猜想。
对方之所以使用歪斜的角度、糟糕的构图进行拍摄,是为了确保照片上只有自己一人。分明近在咫尺、与自己一直牵着手的小樱,却被镜头简单粗bào地抛弃掉了。
【因为是关于你的事qíng,所以我才会产生好奇。
在“正常世界”与“魔幻的暗世界”的夹fèng中彷徨又坚定地活着,自私又无私地对待周遭的人。这个矛盾的生物就是我所看到的你,间桐雁夜。
你是我无法完全理解的生物。而这个愈发了解你的过程能令我感到愉悦。我想要继续了解你过去和正在进行的人生,直到我彻底失去兴趣为止。
照片的话,如果你不喜欢,可以扔掉。反正,我留了底片。】
令人无奈的自说自话,敏锐得吓人的dòng察力与判断力,拥有着单纯又残忍的心灵……这个,就是我所看到的你啊。
雁夜默默吐槽。
话说回来,自己……似乎是在这个与变态共存的漩涡里越陷越深了。
分明自己最初是打算开导对方的,最后却被迫成了对方获取愉悦的途径了吗。而且,自己分明只想过普通生活的,为什么即使是在正常人的社会里,身为普通人的自己也能得到变态的凝视啊。
但是,回望过去便能发现,自己终究还是或多或少地改变了对方。至少,当初那个看似生无可恋、又对世界懵懵懂懂地充满恶意的家伙,已然抛开了危险的念头。
意识到这位陌生又亲近的另类友人已经在脑海中盘踞许久,间桐雁夜的唇边浮起一丝无奈的微笑。他将信收好,踏上归途。
***
在雁夜家逗留并挑剔了主人数日的远坂家主将要离开。如释重负的同时,间桐雁夜也感到了一丝令他自我唾弃的不舍。
拥有火系魔术的远坂家与使用水属xing魔术的间桐家,从魔术的角度来说,是完全不相容的;而想要成为“普通人”的自己与想要达到魔术根源的远坂时臣,也是如同飞鸟与游鱼——根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但他们两个,并没有不相往来甚至你死我活的必要。抛开对于魔术的不同观点与从前微妙的qíng敌关系不谈,间桐雁夜承认,自己也没那么厌恨时臣。
坐在雁夜对面,远坂时臣先开了口。一如既往地,他谈论着有关魔术的事qíng。“我收到了位于伦敦的魔术协会总部的邀请。这次冠以‘宴会’之名的切磋规模盛大,大概全世界得到协会承认的魔术世家都收到了邀请。你……”知道对方过去总是有意避开自己的时臣犹豫了片刻,“雁夜,你会出席吗?”
“会啊。”雁夜轻描淡写地回答,“能在这种场合教训你的话,应该会很有趣吧。”
时臣一怔,肃然的蓝眼睛温和下来。“你仍旧在报社做摄影师吗?”他忽然这样问。
“是的。”怀着不解,雁夜缓缓点头,“你竟然会对我作为普通人的生活感兴趣吗?”
52书库推荐浏览: 浅蓝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