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一愣,周臣看向周文宾,松了一口气道:“原来如此,既然今日所有人都在,不如把这个结解开,日后大家都不要再活在仇恨中了。唉,冤冤相报何时了, 冤家宜解不宜结啊。”
苏雪云笑着扶周臣坐下,说道:“老师,话虽然这么说,但也有一句话叫做杀父之仇不共戴天!周文宾的爷爷被人冤枉发配,一辈子看着中原的方向却不能回,本该是苏州第一才子,考状元,做大官,结果却日夜劳作受尽折磨,换做任何一个有骨气的子孙都咽不下这口气啊。”
周臣又叹了口气,突然开口道:“周文宾,你也算是至孝之人,若你将来不做恶事,我便给你写一封荐书。”
唐广德惊讶道:“周馆主,你真的要给他写荐书?你可别被他骗了,他当初是怎么陷害伯虎他们的?一旦被他做了官,肯定会鱼ròu百姓。”
周文宾脸色铁青,死死地瞪着唐广德。祝小莲看他这副样子忽然觉得他有些可怜,开口道:“那也不能这么说,周文宾除了对付唐家,好像也没做过什么坏事啊,平时都免费帮人画画像,帮了很多人呢。”
唐夫人小声说道:“小莲啊,你忘了他散播你落水的画像了吗?他害你颜面尽失,你还帮他说话?”
唐广德也道:“小莲,你不能因为和伯虎闹别扭就帮周文宾说话,他是什么样的人大家都清楚,无为大师跪在地上跟他认错他还不原谅,可见此人心胸之狭隘。”
陈小生和苏雪云都皱起眉头,陈小生挡在祝小莲前面,拱手说道:“唐老爷慎言,我妹妹虽然年纪小,但还是懂得是非对错的,断不会因私人恩怨偏帮恶人。再者,唐家与周文宾有世仇,说话想必有失公允,老师决定为周文宾写荐书是观察许久才决定的,如此栋梁之才不该因私仇旧怨而被埋没。至于无为大师值不值得原谅,我看只有当事人才有资格决定。”
“你!祝枝山,这么多年我们唐家对你不错,你今日这么说就是不把伯虎当朋友了?”唐广德黑着脸,看到陈小生身边的苏雪云更是气愤。
陈小生看了唐伯虎一眼,淡淡地道:“我只是实话实说,身为才子总不能连是非曲直都分不清楚。”
唐广德气道:“好!我就看你们能说出什么是非曲直,当年周远材自己没证据证明自己的清白,反倒怪我爹陷害他不让他考状元,在天狗食日之时,诅咒我唐家世世代代不中状元,中了也不得好死,害得我两个儿子应咒而死。这个仇我唐家还没找他算账,他有什么资格不依不饶?”
周文宾气极反笑,“诅咒你们是你们活该!我爷爷把唐宇当做挚jiāo好友,可唐宇呢?那个尼姑一句话,唐宇就认定我爷爷是小偷,他们二人认识那么多年,连丝毫信任都没有?唐宇宁可相信一个陌生人也不相信我爷爷,你敢说唐宇没有私心?若当年唐宇在公堂上肯说一句相信我爷爷的人品,官府就不会那么轻易判我爷爷有罪,你要怪就怪你爹,是你爹自私自利陷害朋友,才会让你们后代子孙遭殃!”
周文宾冷笑着看了眼唐伯虎,对唐广德说道:“你刚刚问祝枝山有没有把你儿子当朋友?呵,祝枝山、文征明,为了唐伯虎愿意拿眼睛来立生死状,今日只不过为我说了一句公道话,你就指责祝枝山不把你儿子当朋友?若有和尚尼姑咬定是唐伯虎偷了他们的钱,你说他们是信出家人还是信唐伯虎?”
唐广德说不出话,这个问题不用想都知道,苏州三宝三兄弟可以为对方出生入死,怎么可能因为一个出家人怀疑自己兄弟?
周文宾指着他怒道:“没话说了?你口口声声说你爹把我爷爷当朋友,我爷爷却诅咒你们,简直是天大的笑话,唐宇知道‘朋友’二字怎么写吗?!”
唐伯虎皱眉挡到唐广德前面,说道:“你有什么就冲我来,不要指我爹。”
无为大师捡起匕首,重新跪到地上,面露痛苦地说:“周施主,唐施主,你们不要再吵了,都是我的错,我愿意以死谢罪。周施主,你杀了我吧,希望我的死能让你解脱,你动手吧。”
祝小莲气恼道:“你这个和尚好奇怪,刚刚周馆主都说了,周文宾如果杀你就会坐牢的,你竟然一直叫他杀你,你到底是来忏悔的还是来报仇的?你非要他成为杀人犯去坐牢吗?还有啊,都六十年过去了,你今天才来忏悔,怪不得周文宾说你假惺惺了。”
周文宾有些意外地看了祝小莲一眼,当视线落到无为大师身上时已经如刀子一般,“我不会杀你,你也不用装可怜,你若真心忏悔就去衙门给我爷爷翻案,还我爷爷清白。”
无为大师面露难色,“这……周施主,翻案势必要牵扯我娘,我娘已经去了这么多年,我身为人子实在不忍打扰她长眠,我……”
周文宾哈哈大笑,“好,好一个母慈子孝,你娘护着儿子就可以冤枉无辜的人,你孝顺你娘就可以把真相掩埋,你们居然一个尼姑一个和尚被世人推崇,这世上真是毫无道理可言!”
周文宾虽然在笑,但他笑声中的悲怆任谁都能听出来,连唐广德都闭口不言了。唐伯虎看着泪流满面的无为大师和满腔悲怆的周文宾,心里也不舒服,他沉默了许久,说道:“周文宾,这件事已经过去六十年,你我都不知我们的爷爷当年是怎么想的,既然此事是那位尼姑说谎,那周家和唐家之间便是误会。这六十年,周家人流离失所,唐家也因诅咒白发人送黑发人,如今你我又斗得你死我活,常言道冤家宜解不宜结,不如我们两家放下这段恩怨吧,以后大家都不用被祖辈的仇怨束缚。至于无为大师,他遁入空门忏悔了几十年,一直做善事赎罪,良心的折磨一日也没放过他,想必他的余生都会在痛苦中度过,他娘也抑郁而终算是得了报应,我看,如果大家各退一步……”
周文宾冷哼一声,打断了唐伯虎的长篇大论,“你从小锦衣玉食的长大,风风光光的做才子,直到现在才知道六十年前的恩怨,你当然能说得这么轻松。我呢?我从有记忆起就颠沛流离,每天勤学苦练只为找唐家报仇,这么多年我都生活在痛苦中,漂洋过海终于可以回到中原,而你却叫我各退一步,放下恩怨?好啊,我愿意解这个结,但你唐家和这个臭和尚必须去官府翻案还我爷爷清白!”
唐伯虎不理解他为什么这么纠结仇恨,“逝者已矣,让活着的人活得更好不是最重要的吗?”
“为了让仇人活得更好,就让我爷爷永远背着罪人之名?”周文宾咬牙瞪着唐伯虎。
文征明凑到陈小生身边,悄声问道:“老祝,你怎么看。”
陈小生面无表qíng地道:“做错了事就要承担后果,天经地义,周文宾的爷爷是无辜的,周文宾是这段恩怨最大的受害者。”
他没有刻意压低声音,大家都听到了,唐伯虎回头看他,满脸的不可置信,“老祝……”
陈小生看着他说道:“我们苏州三宝做人一向堂堂正正,伯虎,不管过去多少年,如果你祖先被人冤枉,你会就这么算了吗?”
一句话问得唐伯虎哑口无言,苏雪云冷笑道:“已所不yù勿施于人,堂堂江南第一才子,不过如此。”
“秋月……”唐伯虎被他们说得无地自容,他低头抹了把脸,说道,“好,我唐伯虎行事光明磊落,既然当年是冤案,我愿意为周文宾的爷爷翻案。”
“伯虎!”唐广德低喝一声,随即看到众人的脸色,不甘不愿地说了一句,“翻就翻,总之不是我唐家的错!”
周文宾冷哼一声,到底没再揪着唐家不放,那些道德层面的事没法判,但只要为他爷爷平反,孰对孰错自在人心。周文宾和唐家已经商议妥当,如今只剩下无为大师的表态了。众人的视线落在无为大师身上,无为大师垂着头哭了很久,愧疚地说道:“周施主,我对不起你!欠你们周家的我下辈子做牛做马还给你!”
无为大师突然把手中的匕首对准自己腹部,用尽全身力气刺了下去!
苏雪云眼神一冷,脚尖踢起一块石子正中无为大师腕部。匕首落地,无为大师惨叫一声,抱着手腕看向苏雪云,苏雪云冷声道:“自古以来,凡是做错事的人遁入空门,真心悔改,便能被世人原谅。然而不是每一个出家人都慈悲为怀,也不是每一个出家人都有向佛之心。你口口声声说自己忏悔了几十年,说你母亲抑郁而终,然而你母亲至死也没有将真相说出来,你更是宁愿死也不肯为周文宾的爷爷翻案。说来说去你们母子都是自私自利之人,最看重的无非是你们身上那善良的虚名,你如今是世人皆知的无为大师,被无数人推崇信任,可惜你不过是沽名钓誉之辈。出家人不打诳语,你们母子的诳语一打就是六十年,到如今你还想保全一世美名,简直是内心丑恶。你这样的人,即便做一辈子善事也不是真正的善人,剃了头发也不是真正的出家人!”
祝小莲气道:“抓他去官府!他是小偷就该抓他,管他是不是出家人,要是犯人出家就不用受罚,那朝廷律法还有什么用?对就是对,错就是错,心思这么yīn暗,死了也要下地狱!”
文征明上前一步,看着无为大师说道:“孔曰成仁,孟曰取义,枉我一直当你是善心助人的大师,还曾觉得周文宾咄咄bī人,没想到你内心居然如此yīn暗,句句都陷周文宾于不义,简直可耻!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你为了自己的虚名致使周文宾的爷爷无法洗刷冤屈,你对得起佛祖吗?举头三尺有神明啊,你枉为出家人!”
文征明冷哼一声,又走到周文宾面前作了一揖,“周兄,以前是我不清楚是非,对不起。”
周文宾觉得他们这么帮自己很莫名其妙,但是此时他根本无心想这些,只是点点头便走到无为大师面前,居高临下地说:“六十年,我终于找到害我爷爷的元凶,无论如何,我一定要为我爷爷翻案!”
事qíng的前因后果已经很明确,苏雪云点了无为大师的xué道,让他身不能动,口不能言,几人直接将他押去了衙门。虽然无为大师在百姓心里是得道高僧,但周馆主和苏州三宝在人们心里的地位也不低,尤其是周文宾还曾与苏州三宝为敌,如今他们肯帮周文宾说无为大师不对,那想必无为大师确实是不对吧。众人怀着这种心理一路跟着他们去了衙门。
县令大人看到他们皱了皱眉头,“又有什么事啊?堂下何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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