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这里,抬起手来,拂去肩上的雪花落瓣,剑眉星目在雪光的映衬下分外清朗温润,旋即从容开口,放缓了语意道:“刚才之事,我的确有些冒失,但是,姑娘也该明白,倘若我不出手相扶,姑娘必定会摔倒的。”
黛玉愕了须臾,虽然心知他说的是事实,却因恼他言语无状、态度乖张,依旧一脸冷淡,清凌凌地道:“男女授受不亲,我宁愿摔倒,也不要人来扶。”
这番话说得断然而清冷,仿佛冰雪轻击一般,李稹不由满脸错愕,看向黛玉的目光里多了一份若有所思,半晌方道:“容色娇弱,却一身冷傲,倒是我小瞧姑娘了。”
见他这般三言两语,几乎将自己的xingqíng说透,黛玉心中自是震惊,却很快清醒过来,沉声道:“小瞧不小瞧,我本也不在意,你爱怎么看,都随便你,于我没有大碍。”
听了这几句话,李稹更加心如明镜,明白眼前的佳人有一种与生俱来的清高孤傲,目下无尘,绝非寻常女子可比。
因从未见过这样的女子,不禁起了玩笑之心,兴致勃勃地瞧着她,揶揄道:“人生在世,没有傲骨,自然不好,只是我想提醒姑娘一身,姑娘毕竟是一介女流,哪里能够独自应对纷扰尘世?想来,将来还是要寻一个依靠,嫁个夫君,才能安然度日,不然,只有自己一人,岂不是很辛苦?”
闺阁女子多羞涩,但凡听到嫁人两个字,都是要脸红的,黛玉自然也不例外,直羞得面上红cháo滚滚而来,勉qiáng定了定神,稳住声音,语气冰冷道:“阁下未免管得太宽了,该怎么过日子,是我自己的事qíng,与阁下有什么关系?”
李稹仍旧一脸温默,看不出喜怒,笑嘻嘻地道:“相逢即是有缘,多嘴提醒一声,也是应该的。”
这样的态度,叫黛玉不觉凝起眉,心头顿有无力之感,yù要再出声呵斥,却又不知该如何开口。
她一向自觉得思绪清晰,口才绝佳,可是,此时此刻,在这个唐突不羁,又不按常理出牌的男子面前,竟渐渐落了下风,不知如何是好。
正忿忿之际,听得他喃喃道:“说了这么长时间的话,还未请教姑娘芳名,实在大不应该。”
说着,便笑了一笑,随即湛然看着黛玉,温言问道:“你叫什么名字?怎么进宫的?”
黛玉哪肯回答,却不愿失了身份,当下泠然一笑,眉眼间如笼暮雪一般,淡淡道:“唔,刚才阁下不是说觉得与我有缘吗?既是这样,阁下自然能凭感觉,猜出我的来历,又何必开口询问?”
李稹不由语塞,却并没有生气,反而还以一种欣赏的目光看着黛玉,声音中以透着欢畅之意:“有趣有趣,姑娘不肯告诉我真实身份,却故意拉扯出这么多话,这样的xingqíng,实在可爱。”
听得他言语中颇有玩味之意,黛玉怔了一下,一时也辨不出心中是羞是恼,迅速转过身子,再不看他,也并不说话。
因见两人你来我往,唇枪舌剑,寸步不让,雪雁一时呆住,又不敢cha嘴,直到此时方走上来,向黛玉道:“姑娘,出来很久了,我们回去罢。”
黛玉舒出一口气,点了点头,正要出言答允时,不料李稹却“呀”了一声,似乎直到现在才看清雪雁的面容,声音中亦有着掩饰不住的惊愕、诧异:“瞧你的模样,以前必定也是极好看的,怎么会……”他没有说下去,然而未尽之言,在场之人却都心知肚明。
但凡女子,最在意的,便是自己的脸颊,这是与生俱来的习惯,如今听了他这番话,雪雁到底还是没能忍耐住,心重重一沉,眼角更是湿润起来,却扬起头来,固执着不让眸中的泪水落下。
黛玉看在眼里,不由大是痛惜,身子一旋,已经挡在雪雁面前,随即轻轻道:“你别伤心,万事有我。”
她说得自然而坚定,落入李稹耳中,叹息之余,眸中不禁浮现出一抹异样,心头亦涌起深重的感慨。
原来,在这世上,竟有如此温善美好的女子,即便对待侍婢,也轻言细语,全心呵护。
叹一声,自出生以来,这么多年的时光,如流水而过,何尝有人会站在自己面前,说一声万事放心?
如此思一回,想一回,竟对佳人身后的侍婢,生出一丝羡慕来。
正沉吟之际,却听得玉人的声音徐缓传来,婉转清脆如huáng鹂轻啭,甚为动听,却淡到了极致:“看阁下的穿戴打扮,想必是读过圣贤书的人,那么,必定明白‘以貌取人,失之子羽’是什么意思吧?”
李稹仍在沉吟,闻言轻轻“唔”了一声,方颔首道:“自然是明白的。”
“既然这样,”黛玉妙目一沉,望向他的目光分明已有了几分锐利,声音中更是凝着冰雪般的冷意,“阁下为何对我的丫鬟出言不逊?难道衣冠楚楚的阁下,见识却是极浅薄的么?”
李稹料不到她会说出这样的话,眸中流露出一丝不能置信的神色,再开口时,语意便有些压抑低沉:“在我面前,还从来没有人敢这么说话。”
听了他的话,黛玉脸上并无惊慌之色,反而还笼着手,眉如柳叶目似新月,云淡风轻地道:“那是因为阁下没来过这里,没见过我罢了。”
寥寥数语,恰与方才他说的话相呼应,颇具玩味之意。
李稹再也掌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连带着眉梢眼角,都染上了旖旎的温意,越发显得面如冠玉,目似星辰,语意亦甚是轻快欢畅:“有好多年,我都没有真心笑过了,看来,今儿个来梅林,是我这一生,最值得最正确的决定。”
黛玉冷眼看他,正要再说时,衣袖却被身后的雪雁扯了几下,错愕之余,回头看时,正对上雪雁心急如焚的面色。
黛玉登时打了个激灵,全盘清醒过来,自己到底是在做什么?自己进宫来,为的是在御前参贾家一本,怎么如今竟站在这里,与素未谋面的男子冷眼相看,寸步不让了?
想了一回,心中不由泛起一丝冷意来,此人能穿着常服,在规矩森严的宫闱里随意走动,不受拘束,这样的他,又岂会是寻常之辈?
想来,此人纵然不是君临天下的帝王,也是个金尊玉贵的亲王将侯吧?
未施计却先树敌,这样的形势,无疑是极险恶的。
念及此,心中即刻添了一丝沉重,更有深深的不解,自己的xingqíng,素来都冷静自持,一派淡定,怎么如今出来赏了一回花,竟会被这个陌生的男子气得理智全失,与他针锋相对起来了?
深想一回,已经明白过来,是因这个男子xingqíng太过独特,言语也甚是不羁,才让自己忘乎所以了吧?
心中这般怨念不已,黛玉不自觉地抬起头来,看了他一眼,眸色中半是幽怨,半是嗔怪,却是yù语还休。
她的目光,李稹自是察觉了,唇边笑意愈深,闲闲负着手,方道:“姑娘瞧我做什么?唔,说实话,这么多年,我还从未遇到过如姑娘这般舌绽莲花、寸步不让的女子,若是还有什么话,不妨都说出来,我们再来辩解辩解,一分高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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