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雁默默良久,终于无言。
翌日起来,已是二十六日,黛玉一早起来,依旧先至雪雁房中察看,见她靥上的伤痕,比起昨天,又淡了一些,不禁甚是欣喜,因道:“这‘琼玉复颜膏’千金难求,效用果然非同寻常,你的脸,只怕要不了几天便能光洁如初了。”
抿了一口盈盈如碧的茶水,温润清冽的感觉从口中延续到心里,旋即道:“下次如果有机会遇上他,真要好好说一声多谢。”
雪雁点了点头,也满脸感激之色,道:“虽然他言语有些唐突轻薄,但总算没有欺骗我们,也算不错了。”
说到这里,看了黛玉一眼,复开口时,声音中带着积蓄了许久的疑惑诧异:“说起来,前两天遇见的那个男子,行事总是不按章法,也不知是什么来历。”
黛玉闭上双眸,心底漫生出无声的叹息,声音亦低了下来,带着不可知的惆怅和感慨:“这个我也不知道,不过,他的见解虽然很豁达,却说偷得浮生一日闲,似乎也是苦中作乐,只怕与我同命相怜,日子也过得不甚如意。”
雪雁闻言,微微叹息,亦是伤感不已,默了一会儿,方咬着唇道:“姑娘说的极是,对他这人的身份,我很是好奇,这个人能在宫闱自由走动,为姑娘放烟花,也没人过来管,未免太不寻常了。”
黛玉心头亦早有疑虑,如今听了这话,默了一会儿,方才镇定下来,抬手一摆,淡淡道:“也罢了,能不能再见面,还不知道呢,想那么多做什么?”
雪雁沉吟片刻,正要点头时,不妨窗下传来一声轻笑,旋即听得有女子冷声道:“也许姐姐与那男子,不会很快见面,不过,今儿个姐姐得到娘娘面前,好好解释一番了。”
其声冷寂如冰,带着一丝炙热的欣喜,透过窗棂徐缓传进来,却是探chūn。
黛玉、雪雁互看一眼,都变了脸色。
到底还是黛玉的定力更好一些,很快镇定下来,抬眸望着掀开珠帘,踏步行近的探chūn、侍书,淩声道:“怎么这几天,妹妹常来我这里走动?何况,现在天才刚亮,妹妹就过来了,知道的呢,说妹妹顾念姊妹之qíng,所以这样,不知道的人,还只当妹妹在监视我,实在有失千金小姐的体统。”
探chūn淡淡抿唇,然而那笑里,分明有着冰雪的味道,笼着手道:“林姐姐不要岔开话题,更不必说那些明嘲暗讽的话来揶揄我,刚才我听到姐姐与雪雁的对话,你们两人,分明在宫里遇见过一个男子,还在一起呆了很长时间,哼,这些我都听得清清楚楚,姐姐休想抵赖。”她越说越得意,踏步走到黛玉面前,入鬓长眉斜飞,颇有几分终于扬眉吐气的意思。
听得她言语中尽是针锋相对,黛玉神色一冷,复又如常微笑,平心静气地道:“那个男子,不过是出去散步,偶尔遇上罢了,就算告到娘娘面前,也没什么大不了。”
明眸湛湛,似有意若无意地从探chūn面上拂过,旋即淡缓了声音道:“倒是妹妹自己要好好思量,为这么一点小事,值得去娘娘跟前闹一场吗?倘若娘娘看到我们不和,必定要动气,到那时,真不知她要责怪我不该出去走动,还是怨怪妹妹无事生非,兴风作làng。”
听了这番淡定自若、从容不迫的言语,探chūn面上变色,浮现出一丝迟疑踌躇,然而即刻回过神来,冷笑道:“我差点忘了,林姐姐不但文采出众,还素有舌绽莲花的本事,遇事不但沉稳不乱,反而还能胡搅蛮缠,不过,姐姐不用再在我跟前làng费心力了,我已经拿定了主意,不管怎么样,今儿个定要去娘娘跟前回话。”
她说到这里,仰起头来,目光中有一丝寒意一闪而过,旋即扬眉道:“自进宫以来,无论你说什么,做什么,娘娘都赞不绝口,对你好得不得了,不过是因为你姿容出众、行事从容罢了,不过,倘若让娘娘知道,你命犯桃花,来了这深宫里,竟也能招惹到狂蜂làng蝶,不知她会怎么看你呢?”
听得她这般处心积虑,黛玉冷笑不语,眉眼间并无半点波动,倒是一旁的雪雁听得胆战心惊,气息急促攒动,咬住嘴唇,向探chūn道:“三姑娘,你与我们姑娘,之前的关系,纵然不算亲如姊妹,也不至于太差,怎么如今竟要这样对待我们姑娘?不如念在往日的qíng分上,就此罢了。”一面说,一面步上来拉住探chūn的衣袖,脸上尽是殷切的央求。
探chūn神色间尽是不屑之色,居高临下地看她一眼,哼道:“这里是主子在说话,哪里轮到你cha嘴了?”
说着,弹了弹衣服,转首望向黛玉,冷冷道:“姐姐口才好,我很清楚,不过,在这里说话,没什么意思,还是去娘娘跟前,再施展本事罢。”
黛玉看也不看她,只噙着一抹冷笑,道:“就算要去娘娘那里,也要容我先梳洗才是,我不像有些人,为达目的,可以一径失仪,连站在窗下偷听的事qíng都做得出来,真是无所不用其极。”
听得她言语中满是讥讽之意,探chūn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甚是尴尬,半日才哼了一声,咬着唇道:“你爱怎么说,都随便你,反正今天这件事,你是无论如何,都遮掩不过去的。”
眼波yù斜未斜,冷冷从黛玉脸上拂过,继而一字字地道:“我先去娘娘那里,至于姐姐你,若是不怕我在娘娘面前说出不中听的话,就尽管呆在房里罢。”言罢,冷笑数声,果然搭住侍书的手,踏着莲步款款离开。
看着她扬长而去,雪雁更是担忧,惶恐回身看着黛玉,凝眉道:“姑娘,这可如何是好?”
黛玉心底亦有些沉重,然而还不至于惊慌,唇边迫出一抹极浅极淡的笑纹,微叹道:“罢了,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我也没有别的法子,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
雪雁闻言越发心神不宁,低下了头,复又呐呐道:“说起来,都是我不好,要不是因为我,姑娘就不会去找那个男子拿‘琼玉复颜膏’,自然就没有今天的对话,三姑娘又怎么会抓到把柄?我……”
见她满脸自责之色,黛玉连忙摇头,轻轻道:“与你无关的,三妹妹对我的不满由来已久,如今不过是借题发挥罢了。”
拍了拍她的肩膀,候她稍微安静下来,方道:“行了,别的话不要再说了,你去取外衣来,我梳妆一番,我们即刻去娘娘那里。”
雪雁听了,也qíng知不可耽搁,忙依言而行,黛玉定下心神,细细梳洗更衣,候一切停妥,方起身步往元妃所住的正殿。
一路行来,但见天气初晴,积雪新溶,曲廊外梅花或含苞凝蕊,兀自绽放,或随风飘零,落得一地芬芳,黛玉却无心无绪,只觉得碧瓦琉璃的宫墙,看上去绵延无尽,冠冕堂皇,却只是徒有其表。
这里,是全天下最繁华也是最寂寞的所在,在经意与不经意之间,有多少不为人知的yīn沉诡谲,在悄然上演?
这样想着,已经踏步进了正殿,但见开阔的殿宇里,元妃端然而坐,探chūn立于其侧,正絮絮说着什么,神态虽然甚是恭顺,然而眉目间,却有yīn诡清冷的光芒流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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