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妙玉勉qiáng用了几口饭,便让人撤下,依照往日的规矩,独自到静室理佛,想起白天之事,心中又是无奈又是伤心,几乎透不过气来。
静室正殿供着一座jīng致的白玉观音,眉目间带着悲悯世人之意,在通明光亮的烛火下,更显得栩栩如生,宝相庄严。
夜阑人静,檀香袅袅,妙玉心中悲苦异常,注视着观音,心中思绪如cháo,五味杂存。
极年幼的时候,家族败落,她只能带着几个侍婢,遁入空门避祸,这些年来,日日理佛敬佛,不曾有一丝怠慢,到如今变故骤起,竟只能无可奈何地接受,别无选择。
她会占卜,懂扶乩,却算不到自己的命。
不喜世俗,淡看富贵,却偏偏逃不开世俗,避不开命运。
一时自伤身世,思一回想一回,眼圈一红,泪水不由自主地零落而下,一点一滴,止也止不住。
正泪水涟涟之际,蓦然听得有叹息声自远而近,旋即听得有人道:“形势危急,不想办法应对,一味哭哭啼啼,有什么用?”
是陌生男子的声音,清越低沉,落入耳中,甚是好听,妙玉却惊骇不已,抹了抹泪,四下一望,见有一道黑影落在碧纱窗上,影影绰绰,也不知是何时过来的。
妙玉吓得魂飞魄散,倒忘记落泪了,舒出一口气,方鼓起勇气,勉qiáng开口道:“谁在外头?”
听得窗外那人一笑,徐徐道:“我是谁不重要,姑娘只需明白,我并不是坏人,这就够了。”
顿了一下,敲了敲窗子,复又道:“姑娘且将窗户打开,我有话要说。”
妙玉瞠目结舌,默默无语,房外之人等了一会儿,大约有些不耐烦,“啪”地一声,自己伸手将窗户推开了。
妙玉定睛一看,但见那人一身黑衣,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借着灯光瞧了许久,方看清他的面容,竟是剑眉星目,棱角分明,清俊异常。
妙玉心中自是大惊,不觉后退了几步,正要开口大叫时,那人已经抬手一摆,笑着道:“姑娘别紧张,罢了,我先说明自己的身份,我是皇上身边的暗卫,冯紫英。”
神色潇潇,语意轻柔似暖玉,虽是初次相见,却让人无端生出一丝欣慰来。
妙玉静静听了,心中的惊奇压过害怕,不由睁大眼睛,呆呆道:“皇上的暗卫,到我这庵堂做什么?”
冯紫英以手抱拳,神色甚是闲适,温然道:“自然是有缘故的,这个时辰,想来其他人都已经睡了,姑娘且别出声尖叫,听我一言。”
妙玉听了这些话,这才想起自己与此人单独相见,甚是不妥,但转念一想,这人既能悄无声息地避过贾府中人,必定是极有本领的,又因经历了白日之事,心中一片颓败悲苦,只盼着能有人陪自己说话放松,便点了点头,应承道:“好。”
用手拍了拍心口,平复了心qíng,重新问道:“原来是冯公子,不知公子有何指教?”
冯紫英斜睨着她,不答反问道:“刚才听到姑娘在哭,不知姑娘心里,是否真的决意要去忠王府?”
妙玉始料不及,心中一震,“唔”了一声,再开口时,几乎咬了自己的舌头:“这件事qíng,你怎么知道的?”
冯紫英一笑,简洁地道:“去年年底,皇上突然有意肃清‘金陵四大家族’,这几家人在说什么,在做什么,我们这些暗卫都在监视。”
说着,便对上妙玉的眼睛,声音略低了几分:“姑娘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
妙玉低下眉,勾一勾唇,声音甚是苦涩,仿佛含了一把莲心一般:“阁下既知道薛家、贾家要联手算计我,自然也清楚她们对付我的手段,就算不想不愿意去忠王府,又能如何?”
一言一语,清婉如昔,却似敲在人心上,冯紫英目光中流露出不易察觉的悲悯怜惜,静默半晌,方恢复过来,如常微笑:“姑娘若不愿意,我自然有方法,让姑娘化险为夷。”
妙玉听了,诧异之余,心头不由自主氤氲出一丝期盼来,仿佛溺水的人抓住一根浮木一般,惊喜地道:“当真吗?”
“自然是真的,”冯紫英脸色温和,语意诚恳,“这话是皇上说的,姑娘就算不相信我,也该知道‘君无戏言’这四个字。”
妙玉心中更是疑惑,愣愣道:“阁下这些话,说得云里雾里,我不明白。”
冯紫英笑看着她,从容道:“林姑娘这个人,你是否还记得?”顿了一下,又担心她听不明白,便解释道:“我说的,是林如海林大人的千金。”
听得他蓦然提到黛玉,妙玉虽然吃惊,却也不及细想,只轻轻点头,应道:“自然记得,我与她同出江南,平日里虽然来往不多,却也不算生疏。”
叹了一口气,唏嘘道:“说起来,我与她出自江南,幼年失怙,身世相同,都到京城寄人篱下,苦苦求一个生存之所,到头来,却都遭人算计,也算同命相怜了。”
这番话娓娓道来,隽着自怜自伤之意,悲苦得让人难以承受,冯紫英眼中流露出心疼之色,须臾,却摇了摇头:“你这话说错了,林姑娘被人算计,懂得隐忍权衡,以期反败为胜,姑娘却一味伤心,你们两人,到底还是不同的。”
听了这话,妙玉心中又是惊疑又是诧异,因心中惦记黛玉,一时也顾不得追问,只道:“林姑娘如今在宫里,你又说是自己是皇上身边的人,那么,林姑娘如今到底如何,阁下想必一清二楚,对不对?”
冯紫英颔首应是,湛然道:“林姑娘进宫后,极得皇上赏识,因念及林大人有功于国,林姑娘孤独无依,便特意下旨,赐了一个‘明蕙郡主’的封号,对她呵护备至。”
妙玉细细听了,虽然不知黛玉成了郡主,而不是封妃,心中却极代黛玉开心,眸光渐渐亮起来,舒眉道:“这么说,林姑娘倒是因祸得福了?”
冯紫英点了点头,微笑道:“可以这么说,不过,也是她自己聪明,懂得忍耐qíng绪,候进宫后,见了皇上,将自己在贾家所受的委屈一一尽叙,打动了皇上,不但赐下封号,还命人察访贾家。”
妙玉一时未解,“哦”了一声,半晌才明白他的意思,颔首道:“听你这番话,林姑娘果然蕙质兰心,非常人所能及。”
说着,思绪一转,慢慢思索着道:“说起来,我与她处境的确相似,也许,我也能如她那般,去求忠王爷,反戈一击,让薛家人后悔不迭。”
“姑娘勇气可嘉,”冯紫英拢了拢衣服,摇头道,“但是,林姑娘的运气,不是每个人都能遇上的,忠王爷与皇上的xingqíng,也截然不同,若是进了忠王府,只怕……不能再走出来。”
妙玉不觉脸色一变,透出一丝青色,眼中发酸,几乎又要落下泪来。
冯紫英见了,连忙咳了一声,安慰道:“姑娘且别难受,刚才我便说过,皇上听说了姑娘的处境,心中同qíng,立刻打发我过来传话,已经想好法子,帮助姑娘脱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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