妙玉面不改色,淡然道:“这个不劳宝姑娘cao心,我心中自有主意。”
寥寥数十字,婉然道来,却从容自若,显然已经胸有成竹。
宝钗看在眼里,虽然不知她为何会如此自信,心中却涌起一抹奇异的惊惧,只觉得浑身上下,涌起一抹寒意,仿佛被人兜头浇了一盆冰凉入骨的冰水一般,呆怔着说不出话来。
终于发现,一切的局势,似乎已经朝自己无法控制的局面发展,虽然心中又难受又害怕,却已无力挽回。
正诚惶诚恐之际,马车骤然停下,帘外有小厮道:“两位姑娘,忠王府已到,候奴才进去通报,再进二门,可好?”
“等一下,”妙玉抿唇淡笑,那笑却不抵眼底,声音清淡至极,“依照民间习俗,但凡女子出阁,男方都会出府相迎,我虽然身份低微,却到底是嫁到这里,一生只有这么一次,劳烦你进去传话,若是真心想娶我,请忠王爷纡尊降贵,出来一趟罢。”
那小厮听了,虽然不明妙玉的心意,却知道忠王爷对她又看重又满意,自然不敢违逆,忙答应一声,起身自去了。
须臾,便将话传到忠王爷、王妃耳中,忠王妃气得大怒,拍案道:“好大的胆子,还没有进门,便敢如此出格,将来进了门,还不将我们忠王府闹得jī犬不宁?哼,你回去告诉她,我这忠王府不是寻常地方,她若不愿进来,就此罢了,我们还能省好些事呢。”
小厮身子一颤,正要应允告退时,忠顺王爷李穆却站起身来,摆手道:“罢了,一点小事而已,何必拂了她的面子?何况,她说得也对,一生只有这么一次,且将就她一回罢。”说着,便含了一抹笑意,欣然踏步而出,忠王妃看在眼里,虽是气恼,却也无可奈何。
一时下人簇拥着李穆,行到仪门,却见门口已经聚集了许多人,车水马龙,甚是热闹,见他们出来,立刻有人笑道:“忠王爷来了。”
妙玉闻言,看也不看面如死灰的宝钗,便径直开口,婉然道:“民女见过王爷。”
忠顺王抬手虚扶,隔帘向她道:“不必多礼,其实,本王之前见过姑娘的画像,知道姑娘不但姿容出众,身上还有一股与众不同的清傲气韵,所以,姑娘盼本王出府相迎,本王才会即刻应允。”
笑了一下,声音越发温和:“姑娘得偿所愿,应该可以进府了吧?”
帘内静寂半日,方听得妙玉抽泣了一声,断断续续地道:“民女虽然从未出门,却也知道王爷素来英明神武,威名远扬,是难得一见的好王爷,能得王爷如此厚待,民女实在惶恐。”
李穆不知她的真实心意,只当她当真是被自己亲自出迎的qíng意感动,又听了这番溢美之词,心中又是得意又是欢喜,不免有些飘飘然起来。
不想轿内顿了一下,妙玉话语一转,啜泣道:“民女本不愿让王爷烦恼,但此事攸关王爷清誉,民女实在不吐不快。”
她说到这里,舒出一口气,咬一咬唇,似终于鼓起勇气,温婉道:“王爷可知民女出自何府?出身如何?”
李穆不禁一愕,须臾方道:“听到府里说媒的媒婆说,姑娘是江南人,本是荣国府二太太的亲眷,因家中父母双亡,才特意来京投奔。”
说到这里,心中蓦然生出一丝疑窦,皱眉道:“难道媒婆在说谎吗?”
“天下媒婆多谎话,她们的话,哪里信得过?”妙玉用帕子拭了泪,定一定神,叹息道,“其实,民女本是带发修行之人,当初元妃回府省亲,特意让民女进栊翠庵做主持,一直住到现在,不想前几天突然有人过来,说王爷府上要纳侧妃,挑来挑去,都选不出才色出众的适龄女子,因知道民女粗识文墨,长得也勉qiáng过得去,那些人为了攀附权贵,胆大包天,竟不顾民女的意愿,qiáng行让民女换装,梳洗打扮了,送到王府来侍候王爷。”
“民女身份卑贱,即便一心想奉佛,也不算什么,只是事qíng若是宣扬出去,知道的人,会说民女受人所迫,王爷并不知qíng,不知道的,还以为事qíng是王爷做出来的,到时候必定流言纷纷,王爷名誉受损,民女当真是万死难辞其咎,还请王爷明鉴,还民女一个公道,也好维护王爷自己的名誉。”
此言一出,当真是一层石急破千层làng,在场之人不由都瞠目结舌,候清醒过来,便互相挤眉弄眼,议论纷纷起来。
忠顺王本一心出来迎接佳人,料不到事qíng还有这么多的曲折,心中不由得又羞又恼,眸中越过一丝灼热的怒火,然而在众目睽睽之下,不得不尽力忍耐,拂袖道:“以修行之人充作亲眷,送到我忠王府,如此荒诞的主意,不知是谁想出来的?”
妙玉听了,不由重新抹起泪来,声音哀哀切切,悲不自胜,一字一字,却格外清晰:“民女从荣国府中来,指使之人,自然是贾家,还有他们二房即将入门的二奶奶,如今就在这乘轿子上。”
听了这话,宝钗神色不由大变,之前脸色虽然苍白,却还有一丝血色,到如今却是惨白如纸,脚脚一软,滑倒在地,嗫嚅着说不出话来。
妙玉见状,不为所动,暗自冷笑不已,平复了心qíng,继续凝声道:“侯门一入深如海,从此委屈心中藏,想来,世上大多女子遇上民女这样的处境,必定只能苦苦承受,无力扭转,不过,民女实在不愿坏了王爷的名声,心中更始终觉得,王爷是英明之人,只要知道了事qíng的真相,便绝不会qiáng人所难,所以,民女才冒昧求见王爷,期盼王爷能做一个决断,至于民女,也没有别的要求,只盼此事了结后,王爷能放民女自由,允民女继续修行,民女必定日夜在佛祖面前烧香,求佛祖保佑王爷多福多寿,一生富足无忧。”说着,便继续掩面,哀哀哭泣起来。
李穆眯起眼睛,静静听了,因身侧皆是围观之人,自然不好说什么,只皱眉道:“如此说来,贾家人不但让姑娘受尽委屈,还算计本王,如此胆大妄为,竟不将本王看在眼里了。”
这番话语调并不高,然而言语中凝带的浓烈寒意,却让人生生觉得畏惧,几乎不敢答话。
直到此时,宝钗终于醒过神来,死死咬住唇,压抑住心中对妙玉的恨怒和对李穆的畏惧,尽力稳住声音,媚然道:“王爷身体金贵得很,何必为这些小事生气?不如还是先保重自己的身子罢,至于其他事qíng,且进府再细细审查就是,毕竟这里是大街,哪里是说话的地方?没的玷污了王爷的威严。”
这几句话婉转道来,尊敬而谦卑,柔到了极点,也软到了极点,落入耳中甚是熨帖,李穆心头的怒气便稍微消减,挑眉道:“你又是什么人?”
宝钗婉转一笑,正要回答时,妙玉已冷然道:“回王爷,她姓薛,是刚才民女提过的即将进贾家的宝二奶奶。”
李穆听了,这才明白过来,妙玉眼睛眯成微狭,素日里极温婉平和的眸中,有冷锐的锋芒一转,继而淡淡道:“刚才薛姑娘提议,让王爷进府后再处理这些事qíng,无非是见这地方有人围观,怕事qíng张扬出去,盼着到了无人处,再砌词狡辩,诓骗王爷罢了,实在可恨得很,不过,民女也并不担心,王爷光明磊落,如何会受她蛊惑,鬼鬼祟祟地行事,坏了自己的名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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