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玉秋水般的眼眸轻轻一眨,眉目间徐缓流露出一抹感伤,默了一会儿,方叹息道:“其实,如今的我,尚且还是无依无靠,寄人篱下,按照qíng理,实在不该有这样的举动才是,只是,对着宝玉和薛姑娘,我已经忍无可忍,一时心里的气上来了,只图眼前痛快,也顾不得会有什么后果。”
听了这番话,雪雁看着黛玉,目光中透出钦佩之意,轻轻道:“仔细想一想,姑娘今日之举,的确有些不妥,不过,这些年来,姑娘的一举一动,始终心口如一,从不虚qíng假意,从不肯违逆本心,这样的xingqíng,这样的姑娘,一直都是雪雁最敬服的。”
说到这里,微微抿起唇,劝慰道:“姑娘别皱眉了,以后的事qíng,还是以后再cao心算了,何况,要不了多久,姑娘便要离开这里了,实在不必太担心。”
黛玉沉吟须臾,眉间的感伤渐渐淡了下来,颔首道:“你说的是,我们这样的处境,原是该走一步看一步的。”
言语之际,雪雁已经斟好茶,送到黛玉身边。黛玉伸手接了,步到窗下,坐了一会儿,便笑道:“这样坐着,竟有些无聊,雪雁,你进房去取本书来罢。”
雪雁听了,自是点头答允了,含笑看着黛玉,挑眉问道:“姑娘原是饱读诗书的才女,说不定书架上的书,都已经看过了,不知现在姑娘要哪一本?”
黛玉轻挑烟眉,忖度片刻,摆手道:“那些书,的确都看过一遍了,罢了,你去书架上,随意拿就是,横竖只是解闷罢了。”
听了这话,雪雁唇边的笑意转深,颔首道:“我明白了。”说着,便怡然而去,须臾之后,转身回来,将一卷书递到黛玉手中。
黛玉伸手去接,还未翻开,唇角已经轻轻扬起,宛若一朵桃花在她娇美双靥徐徐绽开,清妍不可方物。
雪雁见状,自是大惑不解,因她跟在黛玉身边日久,也略认识几个字,便也望向那卷书,费力看了许久,方才认出来,笑着道:“看来姑娘很喜欢这本《诗经》。”
黛玉笑而不答,只伸手翻开书,洁白如玉的纤指,徐缓滑过那带着墨香的“执子之手,与子偕老”,面上若无其事,心中却是百转千回,久久不能平静。
这是黛玉第一次知道,原来,在这样的时代,竟还存在着唯qíng至上的男子。
这样的发现,让她震惊不已,想像那个素未谋面的北静王,少年贤能,却又如此儿女qíng长,心中生出敬佩之意,悠然神往。
虽然如此,却也仅仅只是敬服而已,因为她觉得,这个人的名字,只是偶尔出现在自己的生活里,一掠即闪,如此而已。
言过耳际,昙花一现,宛若鸟燕飞过天空,扁舟飘过碧水一般,不会再在生命里留下任何痕迹。
这是此时此刻,黛玉心头的真实想法,却要到很久很久之后才发现,原来,生命里的有些偶然,其实并不是偶然,而那个男子,更不是过客。
第19章:家宅难宁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且说因在潇湘馆里,受了黛玉一番冷言,薛宝钗终于坐不住,起身带了莺儿,无心无绪地出了大观园,匆匆步回自己的住处。
进得闺房,宝钗径直坐下,心中犹自恼怒不已,跺脚道:“真没想到,这林黛玉竟如此冷淡,当初她也与我闹过别扭,后来我送了一次燕窝,又与她说了几句话,便轻轻巧巧地将她收服了,让她对我言听计从,当真让人欢喜。谁知最近她好像中邪了一般,竟是无论说什么好话,都不能让她心软,真真是人大了,心眼儿也多了,竟知道防备人了。”
用力拂一拂衣袖,一改昔日的端庄之态,脸上如罩了秋霜一般,声音中亦带着咬牙切齿之意:“看她今日的模样,已经拿定主意,要疏远我了,以前我做了那么多的事qíng,竟是白费心了!这也就罢了,偏今天还受了她的冷落,叫我如何咽得下这口气?”
见薛宝钗如此气恼,莺儿始料不及,身子抖了一下,心中十分惶恐,颇有些不知所措。
她心里清楚,自家的姑娘一向自恃貌美才高,十分得意,从未将其他女子看在眼里,却不料进京之后,所见的林黛玉,无论容色、才气,都要胜自家姑娘一筹。
另外,在林黛玉身上,有一段天生的清贵雅致,宛若出水芙蕖一般,总是不经意流露而出,从不需要刻意揣摩。
这样的气质,是天生得来的,更是其他人难以企及的,即便是自家姑娘,也不能够。
所以,对于比自己更风华绝代的黛玉,自家姑娘虽然保持着表面的端庄大方,心底里,却是又妒又恨。
如是,这两个人,一直都是面和心不合,哪怕,有过相依谈笑的时刻,也不过是昙花一现而已。
敛眉垂首,莺儿斟酌良久,方小心翼翼地道:“姑娘别太生气了,看林姑娘那态度,似乎与宝二爷也不甚亲近了,实在没什么好担心的。”
宝钗沉吟须臾,颔首道:“你这话也说的是,刚才我只顾着注意宝玉,竟没有发现这一点呢,唔,那林黛玉做事,一向由着xing子来,绝不会作假的。”
说到这里,眉间的颦纹舒展开来,抿唇笑道:“虽然不知道那丫头为何会变了心xing,不过,今后宝玉那边,我不必再cao心,能够省些jīng力,用心准备明年的选秀了,这也算是一件好事呢。”
见她终于平静下来,莺儿不由松了一口气,笑了一笑,便奉承道:“姑娘的才貌,原是世上少有的,此去必定能获贵人青睐,从此金尊玉贵,青云直上,成为人上之人。”
薛宝钗深以为然,唇角舒展出一缕明艳的笑容,声如梦呓,带着深深的期盼之qíng:“原是该如此的,我长得这么美,不会白长的。”
过了一会儿,蓦然止住笑容,伸手抚向颈间明晃晃的金锁,叹息道:“虽然这次我很有信心,但是,毕竟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倘若落选了,我的终生,便只能着落在这个金锁上了。”
听了这话,莺儿抬起头来,留心看去,见薛宝钗眉眼似烟,含着一缕淡淡的忧愁,显然并不怎么开心。
见状莺儿不由一愕,忖度须臾,方小心翼翼地劝解道:“姑娘也别难过,依奴婢之见,荣国府风头正盛,宝玉又生得温雅俊秀,xing子也是最温柔体贴的,若是成就金玉姻缘,也是一桩天大的美事。如此一来,以姑娘的品格,将来无论怎么样,都必定是富贵双全的。”
闻言薛宝钗从鼻子里哼了一声,淡淡地道:“你这见识,未免太粗鄙了些,金玉姻缘,怎么也算得上是天大的美事了?虽然贾府的确是个富贵的,但若与天家富贵、王府锦绣相比,实在算不得什么。我原不过是担心出现意外,才将贾家当作最后的出路,倘若能有更好的选择,谁还愿意死瞅着贾家不放?”
听了这番话,莺儿眸中露出羞惭之色,低了半日头,方陪笑道:“还是姑娘看得远,想得深,不像奴婢只盯着一个小地方,真真浅薄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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