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未落,珠帘已被人挑起,却是袭人探身进来,神色慌张,气息亦有紊乱之意。
见状王夫人只得丢下黛玉,转眸看向她,皱眉道:“能有什么大事,何必这般忙乱?”
闻言袭人忙敛了神色,屈膝行礼,大约没想到房中会有这么多人,唇动了一下,yù要回答,却又掩住了。
因说起金玉联姻之事,湘云心中正有些不舒服,如今见她这般鬼鬼祟祟,不由更是不乐,冷笑道:“事无不可对人言,袭人姐姐这样迟疑,想必是觉得姐姐要禀报的事qíng,我与林姐姐不配知道,是不是?”
袭人脸色一白,不防她竟说出这般尖利的话来,却也不敢反驳,只陪笑道:“云姑娘说笑了,姑娘是这府里的贵宾,袭人向来是极敬重的,不敢有丝毫怠慢。”
说到这里,牙齿在唇上轻轻一咬,却是不敢再隐瞒,只垂眸回道:“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不过是今儿个早上起来,宝玉似乎有些不舒服,我心里不放心,便想着请太太过去瞧一瞧。”
王夫人心里,本只有宝玉最重要,听了这话,立刻从椅子上跳起来,急急地道:“既是这样,我即刻过去就是。”
湘云听了,脸上亦有焦急之色,握紧黛玉的手,轻轻道:“姐姐,你也陪我过去探望,好不好?”
自那天与宝玉决绝之后,黛玉只盼着与他永不相见才好,如今见湘云脸有哀求之色,心中不由一软,又担心湘云言语失仪,惹人闲话,不由有些迟疑起来。
正犹疑之际,不经意之间,见袭人虽是敛眉垂首,一副恭顺小心的模样,眸底却飞快闪过一抹幽光,虽然转瞬即逝,却复杂莫明。
黛玉心中惊愕,便不再迟疑,慡快颔首道:“闲着也是闲着,一起去看看也好。”
如此收拾一番,几人便相携着,轻手轻脚地前往怡红院,行到正房时,却有男女的说话声传来,语笑晏晏,十分亲密,不绝于耳。
一把男子的声音响起,却是宝玉,轻言细语中蕴着几许柔qíng:“紫鹃,你这头秀发,又黑又长,当真让人爱不释手。”
话语刚落,便听得有女子柔柔一笑,应道:“二爷这般谬赞,紫鹃实在不敢当,不过是二爷不嫌弃罢了。”
这番jiāo谈,清楚落入房外众人耳中,众人面面相觑,都有些惊愕不解,听宝玉说话的声音,虽然不是中气十足,却也欢畅轻快,哪里像是生病了?
王夫人亦有些震惊,辨不出是非曲直,却抬手一摇,示意随行之人不要出声,只在窗下安静倾听。
只听得宝玉笑着道:“以我们的关系,我如何会说假话?便是给你梳一辈子的头,我心里也是qíng愿的。”
听了这话,紫鹃笑语如珠,显然极是欢喜,却又轻叹一声,声音中凝着淡淡的伤感:“二爷这话,可是在哄我了,眼看着宝姑娘马上要进门了,将来二爷自是要与她举案齐眉,哪里还能与紫鹃亲近?”
其时,她言语轻柔,透着从未有过的婉媚娇怯,又略有一点谦卑和自怜自伤,叫人越发怜爱。
宝玉最是怜香惜玉,听了这番话,再开口时,声音中便带着依依之意:“这便是你过虑了,宝姐姐的xingqíng,最是好相处的,等她过来了,我与她说一声,自然能将你长久留在身边服侍。”
闻言紫鹃声音越发柔媚,似chūn日潺潺的温水一般:“倘若二爷当真能够让紫鹃留下,那真是天大的福分了。”
宝玉言笑晏晏,答道:“你xing子最是温婉柔顺,比袭人不差什么,有你在身边,也是我的福气。”
听到这里,旁人还恍然未觉,黛玉却已经抿唇淡笑,心中亦已经明白过来。
这些年来,因为宝玉一人,怡红院里的众侍女,争风吃醋、勾心斗角不断,只保持表面上的平静罢了。
而今天,袭人到王夫人房中报讯,并不是因为宝玉身子不适,而是,想引王夫人过来,看一场宝玉、紫鹃嬉笑的好戏。
以王夫人的xingqíng,看到这副qíng景,自然会大发雷霆,如是,不动声色间,便能将紫鹃从怡红院中撵出去,当真是天衣无fèng的计策。
心中这样想,黛玉泠然回眸,果然见袭人虽微低眉心,神色恭顺,唇角却有yīn魅一般的笑意隐现。
看到这里,黛玉暗自冷笑,却并不言语,洁白如玉的脸颊上,是一派云淡风轻的漠然。
事不关己,何必掺和?
却听得房中静了一下,宝玉发出一声幽息的长叹,旋即唏嘘道:“当日我本是指望,能娶了林妹妹,你们主仆一同守在我身边,两全其美,却没有想到,如今,你虽然来了,林妹妹却再也不能亲近,当真是一大憾事。”
见宝玉仍旧沉浸在自己的臆想里,黛玉烟眉轻凝,带起一点颦痕,却依旧淡然自若,神色不见一丝波澜。
既然已经决然转身,又真心实意地劝解过宝玉,自己当可问心无愧。
那么,今日种种,不过是一场戏,冷眼旁观即可,不必有任何举动。
王夫人那边,脸色却早已变了,一拂衣袖,径直移步,霍然掀开锦帘。
触目所及处,但见紫鹃坐在梳妆台前,着一身蜜合色纹锦长衣,一头青丝散落,垂在肩上,仿佛云雾一般,虽是淡妆素颜,却别有一番婉约风致。
在她身后,宝玉手持玉梳,抚着她的秀发,正有一下没一下地梳着,神态亲昵。
韶华儿女,时光静好,倒也有几分旖旎风光。
这一幕,清晰地落入眼帘,王夫人脸色发黑,心中又恼又急,一把走上前,将宝玉从紫鹃身边拉开,口中厉声呵斥道:“一个主子爷,不自矜身份,却给丫鬟梳起头来了,成何体统?”
宝玉始料不及,不由变了脸色,唇动了一下,急切中又不知该如何辩解,整个人彻底僵在当地,如木雕一般。
王夫人丢开他,走到紫鹃身侧,不由分说地抬起手,一巴掌打过去,口中冷声道:“你这般坦然坐着,让宝玉来梳发理容,可真是会享受,怎么不想一想,以你卑贱的身份,怎么配得起?”
越说越气,黑幽的眸子里似有火焰燃烧,声音亦清冷彻骨:“你是我们府里的家生丫鬟,我只当你是个极省事的,所以,当日林姑娘要将你送到怡红院补缺,我也没有别的话,到如今才发现,我可看错你了。”
见王夫人这般大怒,紫鹃早已慌了神,也顾不得头发散乱,脸有指痕,扑通一声拜倒在地,呐呐道:“太太息怒,奴婢自来了怡红院,一直殷勤小心,不敢托大,至于今儿个,原是因奴婢早起洗了头发,上来服侍时,可巧二爷瞧见了,一定要替奴婢梳理。”
声音愈发轻微,仿若风声呜呜,带着急迫的惶恐央求:“主仆之分,紫鹃心里一直都明白,但二爷有命,奴婢哪里能够违逆?还求太太开恩,不要计较了。”
王夫人不为所动,冷笑道:“不要计较?我统共只有一个宝玉,岂能任由你这种狐媚子胡作非为,将他勾引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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