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珑便敛容说道:“不用,我去看看就行了。”遂嘘了一声,自轻手轻脚走过去。
不知为何,虽明知屋内小孩儿只有六岁不到的年纪,想到将要与之谋面,心竟不可抑制地扑通通乱跳起来。
掀开石青底百合花的缎帘子,入目是一十分jīng巧细致的闺房,熏香淡淡,珠帘细细,小书架,各式名贵的小古董,花瓶,粉红色的chuáng帘,chuáng上一个小姑娘合被安稳而睡,白白脸儿,极清秀的五官,只是侧面,已足以令他撼动。
身子一动不动,双眼一眨不眨,脑中却不由得轻轻然嗡嗡作响,一个声音,在心底骤然响起:她就是林黛玉啊?
林黛玉就是她啊?
看得痴了,竟顾不上身后丫头诧异的提醒:少爷?
小黛玉眉头微微一蹙,翻了个身,这一刻,小家伙月中仙子一般的眉眼顷刻在林珑面前一展无遗。
长到这么大,直到今天,他才第一次知道,原来一个小孩子也可以将‘美丽’诠释地这么不像话!
值此qíng景,千万赞叹的言语似乎都变得虚弱无力,只想到一个字:绝世!
手指在大腿间猛地一掐,剧烈的疼痛让林珑忍不住哎哟一声,chuáng上的女孩迷蒙之间睁开了眼,一瞬间,两人隔着几米的距离,四目相对。
林珑瞪大了眼,一口气就那么没上来,手中一松,帘子砰地垂落,骨子里某种难以名状的自惭自愧之感,令男孩在这一刻手足无措,转身便逃。
“我去吃饭了先——”
“哥哥!”
笃定坚决的一声,带着几许疑惑,几许惊喜,还有隐约的哭音,从屋子里猛然传出来。
林珑戛然止步,钉子一样钉在原地。
有下地的声音,踉跄焦急的脚步声咚咚作响,没跑几步,忽传来闷闷的一声,震得人心里一阵苏麻。
林珑回身一把掀开帘子,果然见黛玉摔倒在地上,连忙跑进去,跑到一半,又止住了,眼看着身后的丫头一个个错身过去,慌忙叫着‘姑娘’,将黛玉扶上小chuáng,让她靠着软垫坐着,围上被子。
雪筝嘱咐了黛玉几句,便向丫头们使了一个眼色,不一时,众人都走了。
这qíng景,让林珑忽然有种怪异的感觉,他不知南川和黛玉向来同室惯了的,忙道:“哎,你们——”
帘子放下来,林珑慢慢回头,见黛玉双眼雾蒙蒙的,方才苍白的小脸,这会儿带了点红色,满脸忿然之气,想说什么,又不说,哼了一声,撅着小嘴,好像生了很大的气。
林珑连忙哈哈一笑,坐在chuáng边,笑道:“哎,哥哥回来啦。”
黛玉把头一别:“哥哥回不回来,跟玉儿什么相gān!”
林珑一怔,忙又笑道:“哥哥走了这么久,你不想我?”
黛玉嘴瘪了瘪,又挺着说道:“哥哥走了多久,和玉儿也不相gān。”
林珑嘿嘿一笑,有些尴尬,见chuáng边桌上一碗紫粳米粥,一口未动,尚有余温,便拿过来,笑道:“玉儿饿了吧,来。”
舀起一勺,放到口边chuīchuī,递到黛玉口边,黛玉拧着不吃。
林珑笑道:“你不吃啊?不吃我可吃了。”说完,一口把粥吃了。
“还不吃?”又吃一口。
“再不吃可没了。”
“再不吃可真的没了。”
于是,不到一分钟,一碗米粥就被他吃了个jīng光,又用同样手段消灭了桌上的两盘小菜。
黛玉见他láng吞虎咽,与平日qíng景大不相同,一时微微诧异,想了想,随即释然:哥哥这许久不回来,保不定在外面没吃没喝,受苦了。
想到哥哥受苦,便早将心中愤懑消了无踪,叹了口气,说道:“哥哥,你都瘦了,脸也黑了。”
林珑啊了一声,摸摸脸颊,笑道:“哥哥去乡下玩了。”
黛玉小声埋怨道:“去乡下玩儿也不带玉儿。”
忽又咦了一声,执起林珑的手,纤嫩的手指一下下摸着林珑手上的茧子,蹙眉说道:“哥哥的手上怎么都硬硬的?”
黛玉的皮肤细嫩如缎,摸在手上,竟说不出的舒服受用,林珑忙抽回来,笑道:“在乡下玩的时间长了,手都像哥哥这么样儿。”
那黛玉本就年小,况见他今朝回来,只顾开心,并不想有何不对之处,几月来的病症竟突然间好了大半,话也多了,笑容也见了,再不追究他不告而别之过,只软磨硬泡,叫林珑讲乡下那些趣事儿,林珑对此信手拈来,又好生添油加醋一番,黛玉未到过乡下,自是深以为奇,其间小丫头红儿进来添茶,林珑连忙跳下chuáng去,笑道:“不敢麻烦姐姐,我自己来吧。”小手在红儿手背一滑,颇纯洁地冲她一笑。
一时红儿走到外间,心犹跳跳的,不由得和雪筝等人悄然说道:“咱们这个哥儿此番回来,倒像换了个人儿似的,好生古怪。”
有人也奇,说道:“可是呢,从前只叫咱们的名儿的,这会儿不管见了谁,都叫姐姐,你还没见他点了那些东西呢,大鱼大ròu,竟有二三十样儿,后面厨房可不知要忙到什么时候去了。”
“方才我偷偷在门外瞧着,哥儿跟姑娘说乡下的事儿,那神qíng,哪像在乡下待了几个月?竟像待了几年的一般,说话比比划划,上凳上桌,哪儿还有往日安宁沉敛的模样!”
众人都笑,只说南川此行归来,qíngxing大变,却不知此行来者乃非南川,而是其同胞兄弟林珑,更不知自己所知所见,亦不过是冰山一角罢了,其后多少趣闻怪事,多少风流佳话,皆从此处,其啼笑皆非之处,也一时难以尽描。
第9章:自卑
一转眼,林珑已经在林家待了一年半,chūn去夏走,时已入秋。
他已经渐渐进入了南川的角色,把自己当做林府的少爷,也学会刻意压抑着自己的本xing,不过只是偶尔。
更多的时候,他总是bào露这样那样的小动作,市井味儿浓厚,丫头每每寻他,他要么是叼个糙棍在房顶晒太阳,要么就是在炎热的盛夏藏到树半腰躲暑,更别提下水捞鱼,扬鞭驯马,聚结小子们赌钱喝酒此类,毫无一位爷该有的尊贵自矜。
林府条件已经是极好,可下人们常常发现后厨房的门是开的,海味山珍,jī鸭鱼ròu尽无,平日和他吆五喝六的管家和小子们,烂醉醒来之后,常常发现兜里的银子不翼而飞,弄到后来,但有守夜看门的小子们打瞌睡,并不用警其‘老爷来了’,只需说一句‘少爷来了!’,众人立时便如泼了一桶凉水一般,顷刻两眼便可晶亮如星,彻夜清醒。
而林珑又每每摆出少爷的谱来,让俏丽的丫头们围在身边,问问这个,问问那个,或给她们讲最离奇恐怖的鬼故事,在丫头们花容失色的时候,趁机抚慰其受惊吓的心灵,嘻嘻哈哈,暗中偷偷揩油。
对此,林如海送其最恰如其分的一个评价:孽障!
为了不让他无可救药,林如海硬bī着他背诵繁冗的古文,学习刀剑,刀剑还好说,半年的严苛教授下来,林珑虽身在曹营心在汉,到底还是学下了一套相对实用的花拳绣腿,而那些拗口的古文,下人竟从来没见他背过一点,书皮都结上了细小的蛛丝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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