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才训人时那般口若悬河,这时候,他忽然发现自己变得出奇地愚笨,屡屡想开口,却不知说何是好,终于,男孩第一次涩涩地伸出手去,把黛玉的头发拂到一边,第一次牵过黛玉的小手,握在他暖暖的大手里,动作很生涩,却也很自然。
他歪着头,脸上淡笑,眉毛微微皱起,盯着窗格子上的镂花,像要思索接下的话题该从何开始,jīng致俊美的容颜在这一刻仿佛染上了某种古怪的魔力,现出一种安定祥和的美。
“从前呢,有一个这样的小男孩,他的母亲自把他生出来,就不要他了,一个拾垃圾的好心人把他捡回去收养,养了几年,教他认了些字,后来呢,这个人病重死了,小男孩那时候五岁,他想活下去,那怎么办呢,就只好就自己拾垃圾过活,每天背着一个比他身子还要大许多的破筐,颤颤巍巍去拾垃圾,他没有父母,没有家,没有兄弟姐妹亲人,他唯一的朋友就是从垃圾堆拣来的那些旧书,街上的小朋友每次见了他,都要追着嘲笑欺负他,他经常挨打,可是他没哭过,玉儿知道为什么吗?”
小黛玉渐渐听进去了,她定定地望着林珑,摇了摇头。
林珑暖暖一笑,说道:“因为小男孩看到了一本书,书里说,人死了之后,会变成苍空上的一粒星辰,他会继续陪伴家人,小男孩在天上找到了这颗星星,他知道了,哦,原来那个人每天都在陪伴他啊,所以他没有再哭,因为他知道,一旦掉眼泪,被天上的亲人看到了,只会更添悲伤,你说是吗?”
林珑一脸庄重,毫无半点虚假的痕迹,黛玉眼睛里有晶闪晶闪的东西微微漾动,她点点头,又不由得犹犹豫豫地问道:“后来呢,那个小弟弟,他怎么样了?”
林珑笑了:傻玉儿,这样的话只有你问得出来,只有你才会这么心善。
“后来啊——”
后来怎么样呢?那个小男孩想凑足红烛水果的钱祭拜养父,为了能捡更多的东西,就跑到又老旧又脏乱的吊桥上,甚至为了一个瓶子爬上高塔,再后来——
男孩的目光有些躲闪,他忽然笑道:“玉儿,今日天晴,我们晚上找娘的那颗星星,咱两人一起点烛拜祭,好不好?”
林珑的语气和热qíng颇具感染力,霎时便将黛玉死灰般的心qíng点燃,女孩儿眼中泛着冉冉泪光,满面希翼之色,点了一下头。
林珑伸出手指,笑道:“那你要答应哥哥,从现在开始,不许再哭了,还有,玉儿要吃饭,饿瘦了不但会变得难看,将来还会嫁不出去,娘看到了,心中岂不难过的?”
黛玉抹着眼泪,别过身去,娇嗔道:“哥哥胡说什么,你才嫁不出去。”
林珑也不争辩,笑着将桌上饭碗端来,一口口亲看着她吃下,直bī着黛玉吃了半碗,这边小子又有事来叫,方才嘱咐几句,猴一般窜出去了。
第11章:流言
自贾敏死后,黛玉几多伤感,恰这日林珑巧设化星一说,又殷殷劝慰,虽不能尽抹其伤,好歹叫黛玉不再自苦身子,茶饭也都进了,况林珑日后又使出百般招数,逗其开心,黛玉这方渐渐走出失母之痛,众人无不松了一口气。
而近日林如海见林珑做事不辞乏累,井井有条,小小年纪,实属难得,将他身上担子竟分担了许多,虽表面对其并没有夸赏之语,心中却不由得暗生赞叹,一并将从前对其印象渐渐改观,只不过恐其生出浮躁自满之心,是以虽有此想,面上却并不过多表现出来,一切如旧。
短短十数日,林珑把自己当做一根上紧的发条,林府上下大小事项,内外琐碎事宜,但凡经由他手,无不谨慎妥善为之,破晓起chuáng,夜深方睡,林珑瘦了一圈,却从不嚷累叫苦,在他心中,当自己为林家忙里忙外的时候,似乎更像林家的一分子,一直以来的自卑感在这一刻似乎得以暂藏影踪,渐瘦下去的林珑依旧生龙活虎,行事还是十足的‘林珑风格’。
这日中午,刚陪着黛玉说笑一回,看她吃完了饭,且先不睡,想到昨日有事耽搁,账房那边这几日的支出等事还有许多未了的,便去了那边,意yù趁着此时空闲续办。
路过后边柴糙偏院,听到隐隐说笑之声,一个小子正在门口四下探视,眉头一簇,顿时了然,想起此刻正是小子们聚堆赌钱的好时候,心下不禁暗笑。
果不其然,此时七八个小子趁着主子睡觉,此时空闲之际,围了满满一张桌子,口中琐琐碎碎,铜钱哗啦作响,玩的好不快活,林珑且先不惊动他们,心道:等我办完正事,再来和你们算账!
正待要走,哗啦啦的铜钱声忽然小了,jiāo谈的声音便立时大了些,不知谁讶异地问道:“此话可真?”
另一人说道:“那还有假不成?那日可是我亲自跟老爷去的,事qíng原委,我自然知道,不过是老爷不让说罢了。”
众人啧啧不止,又有人说:“怪道呢,打从进门没几日,我就早看出他不是南川少爷,便是一样的样貌,岂有人离开那些日子,回来就变一个人了?只不过碍着老爷,太太,明知道是假的,又哪敢说?”
“瞧他那每日举止言谈,哪儿有点大家公子哥的派头?比我们南川少爷十万不及一,便是他再怎么好,也不过是南川的影子皮毛罢了,我只纳闷,咱们家姑娘就再看不出来的?”
一声轻嘘:“作死,作死!提什么太太、姑娘!这些话且烂了肚子里,仔细你们的皮要紧!”
别人也都吐舌。声音复又变小,哗啦啦的钱声小心翼翼地响起来,却震得林珑心中发颤。
男子背对着声音来向站着,巷口的风异常汹涌,将男孩单薄的衣衫飘飘chuī动,瘦了一圈的身躯看去更显瘦削,chuī乱了头发,chuī得他眯起眼睛,咬着嘴唇,半声也无。
悄悄从衣襟里拿出玉坠,悄悄解了下来,玉坠带着胸膛的温度,很快被他寒冰般的手心攥的冰凉,林珑端详了端详,而后,将它慢慢踹在兜里。
有什么用呢?
假的终究是假的。
即便他的胸膛多么温暖,玉坠上的温度总是虚无缥缈,甚至禁不住这样一握。
就像不管他多么努力,在人们心中,他永远都是外人,他做得再多,也不会有回报。
淡淡一笑,凄凉若海。
林珑很快甩了甩头,背着双手,大步走出巷子,细细地chuī着口哨,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嘁嘁喳喳的声音渐渐远了,小子群中本来极小的声音被风chuī得轻若无影:“其实,我倒觉得咱们这个少爷很好的——”
账房杂事登记的那些小子们发现林珑少爷今儿真是古怪,尽管还是跟他们没大没小的,还是那么吊儿郎当,他的态度一如每日那么仔细,丝毫不漏,可是总似乎有什么地方不太对,比如故意放大的欢快,笑容总是转瞬即逝,反应似乎变的慢了,下人们常常要将一句很好理解的话重复两到三遍,他才忙不迭地点头——许是少爷连日来太累了,并没有一日好生休息的缘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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