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玉听了,倒也别致,便动了孩童玩xing,笑道:“既如此,我便试一个罢了。”
胤祥便叫身边跟着的丫头拿了锭银子押着,命那掌灯夫揭了一菱花小灯的罩布。
便见上面言曰:窗前江水泛chūn色,一江chūn水向东流。令猜中糙药两味。
黛玉略一思索,便想起了,笑道:“可是‘空青’和‘通大海’两味?”
那掌灯的正想将银子放了怀里去,不想黛玉猜到了,只得gān笑着将钱放下,说道:“这爷真是好才学,好人物。”
黛玉和胤祥相视一笑:这么简单,只略一猜就猜到了,竟也称得上是‘好才学’?
胤祥便笑道:“你若知道他是谁家之后,可未必愿意弄这些暗诗了,她要认真猜了你一回,只怕你还要倾家dàng产了呢。”
那掌灯的上下看了黛玉一回,似有不信,忽想到什么,笑道:“爷自然是大户人家的人,学识多,若爷能猜得到东北角那边的鹰灯诗,可才真真是了不得了!”
胤祥挑了挑眉梢,便笑道:“什么鹰诗?怎么从前并没听过的?”
那人笑道:“他也来了有一年多了,放的一排鹰灯,高酬寻人破谜的,扬言:破得谜者,必是懂他之人,众人也有垂涎那些奖励的,都来试过,这一年多来,竟只有三五个破得了的,也跟他一般的书生文人,说起来,那些人竟都和他一样,xing子古怪,既破出来了,竟从来没有见过一个人和他要过赏金的,其后倒有人看到这些书生一起喝茶赋诗,饮酒谈天,每每在酒楼茶馆三五一群,七八一群地谋事儿,不过也只这几人罢了,其余竟再没有同人能猜得出,两位爷既学识不俗,何不去试试那个?”
说得胤祥心动,便请黛玉过去一看。黛玉也好奇,心道:一年竟没有人破得那些灯谜,难道果真有这样高妙的文思么?倒要见他一见。
遂两人皆动了探究之心,一径向东北去了,人群熙熙攘攘,叫乱震耳,好容易才挤过了道道人墙灯墙,果然见东北处一个半弧排列的鹰灯,赤橙huáng绿青蓝紫,各种颜色均有,又均是一样的展翅yù飞的雄鹰,腹部置灯,通体明耀,掌灯的果真乃一介书生,一身浅蓝褂子,中等身材,略瘦些,眼睛很有神,面孔坚毅,他并不像别人那样叫嚷吆喝,只默默一边坐着,冷眼打量所有经过的人。
胤祥悄然打量他一回,便说道:“揭开罩布,我们看看罢。”
那人也看了胤祥和黛玉两人,似乎对这样两个锦衣绣服的人不感兴趣,淡淡笑道:“布自是可揭,只是花费贵的很,爷竟不看也使得的。”
胤祥微微一笑,问道:“纵花费再贵,也有个数目罢?”
那人亦笑,下巴微抬,目光有些挑衅:“一方布,十两银子。”
周围有听到的,均以为此人疯了,目光从四面八方投she而来,口口相传,四周忽然安静了许多。
真真可谓天价,若是别的灯谜,再多么jīng巧些的,也没有超过了一百个钱的去。
胤祥从下人手中接过一小锭金子,并不太在意他的傲慢,颇有礼地轻轻放在桌上,笑道:“够么。”
那人也不拿金子,眼神在胤祥脸上定格数秒,略一思索,便‘哧拉’一声,依次将三个鹰腹上的布料揭下了,叫两人看去。
因这守鹰人每日都在这里狮子大开口,要许多银子,才肯开布现诗,是以那些寻常百姓鲜少有胆量来启布一回的,无不退避三舍,今番得以一睹鹰诗内容,都凑上来看,见那第一首写的是:悬丝弱细藤,偃盖轻低松。烟栖上岭绝,天接远岩层。
黛玉读了,微微一怔,想道:这诗古怪,竟似在哪儿见过的一般,细细想来,又似乎并不是,再看这诗文韵脚,杂乱无章,便是初学诗文者,也断不能这样作诗的,倒像故意乱弄,扰人视听的一般,不知他究竟什么心肠。
悄悄看看胤祥,他也正闷着,眉心微蹙,一声不出,自己便也暂不肯言语,继续下看,第二首是:芷圆疏润积,水折凝光浮。光浮动壁让,润积澄珠韫。
心中略有所动,便有一律慌乱之意生出,不知因何,忙看末一首,乃是:罗公翟死生,剑王韩断凄。颇廉切赵思,起吴伤魏泣。
三首诗看完,黛玉暗暗琢磨一回,心下忽然大惊,眼睛便凝住了,思道:此人每月堂而皇之来摆灯,原来竟是这个意思!真真是大不该了!
原来此诗乍看去不过是几首无韵无实的小诗,实则内里自有乾坤,那黛玉早听林如海说过,古时流传下一种作诗怪习,称之为“八行笺”,它要求文字要写成八行,而且所写文字全部要反写,读的时候也要反读,如此,第一首便当为:
韫珠澄积润,让璧动浮光。
浮光凝折水,积润疏圆沚。
二三首同例,三首诗,虽意思难以捉摸的出,却均透出一‘反’字,若将诗文正顺过来,所有诗句,又均出自一人所作,便是‘骆宾王’,骆宾王为谁,当日一文讨伐武皇,其心昭然若揭,后人几个不知?
一排鹰灯,胸膛所写的,皆为反诗,其意岂不是‘应反’么?
黛玉便悄悄去看胤祥,见胤祥一双俊眉蹙的如锁一般,脸色也大不同方才,沉闷至极,严肃至极,仿佛上古高山上万年不化的冰雪,这样面孔,她尚未曾在他面上见过,竟有些呆了,怔怔地说不出话来。
便听胤祥不动声色地沉声问道:“但凡诗文,无不有猜凭依据,或书籍,或药材,或城镇,或古时典故,不知这些诗,可是猜什么的呢?”
那人听这样问起,目光一动,似有动容之色,说道:“乱世流离,谜意也难说出道明,唯在我心里罢了,若少爷与我心相通,自然便知道此些鹰诗依据为何!”
胤祥微微一笑,淡淡点头,忽然道:“敢问兄长尊姓大名?”
那人亦不似方才那般骄傲之状,便垂拱说道:“不敢,姓庞,名枝柳,少爷怎么称呼?敢问是这城里哪家府上的?”
胤祥并不回答,只笑说道:“你现在并不必问,也许,有朝一日,你会知道。”
便对黛玉说道:“我们走罢。”
身边围观人仍旧纳闷不解何意,心中皆疑疑惑惑,不知胤祥两人是猜到了,还是没猜到,两人一番扑朔迷离的对话,更是叫大家摸不着头尾,正悄然议论时,忽听得庞枝柳拿着金子从后说道:“两位少爷若心中明白,就请收了这锭金子罢。”
胤祥略略一站,却没有回头,嘴角笑笑,很快又继续走了。
——我心中明白,可是你想必做梦也想不到,你我天生为敌,誓死对立,这一锭金子,只怕我不收,你亦无福消瘦。
黛玉猜到了胤祥的心思,更猜到了他身为皇子,内心所持的坚定不移的立场:这庞公子与他无关,可是他的举止行为,心中谋划,与他皇阿玛有关,与整个大清有关!‘傲’字可以忍得,‘狂’字可以忍得,但一个‘反’字,却是千古大忌,便是宽厚如胤祥这般的人,也只能将脚步略顿一顿而已,何大何小,孰轻孰重,此时糊涂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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