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见陆遥峰走近,伊玛目灭了熏香,口中喃喃自语。
陆遥峰不敢走太近,怕惹怒这个脾气不大好的老女人,便站在不远处,微微躬身,“恩人,一切顺利吗?”
听他这么问,伊玛目用波斯语骂了几句,陆遥峰大约知道什么意思,便问:“是否是有什么不妥之处?”
伊玛目转头,用不太流利的汉语说:“这个女人,不肯,活。”便做了一个手势,看着天说道:“她,抵抗神的帮助,愚蠢!”
聪明人总是洞察人心,陆遥峰立即明白,说道:“恩人,她也许脑子不太清楚,伤得太重了。能否让我……”想了想,“让我做些什么?她能听到我说话吗?又或是……”
伊玛目却已起身,不悦道:“三日,她,不肯,死!神的旨意!”便气急败坏地冲了出去。
陆遥峰叹气,沙利亚这样倔强坚强的女人,作为杀手,要她的性命容易,要想控制她的意志,真的能做到吗?
若是就此放弃,往后的路岂不是更难了?
陆遥峰又叹气,撩了黑袍坐下,对已经没有意识的沙利亚说道:“你不肯活着了?是吗?”便喃喃道,“从爱生忧患,从爱生怖畏;离爱无忧患,何处有怖畏?是故莫爱着,爱别离为苦。若无爱与憎, 彼即无羁缚。过去我陪在圣教主身边时,他总念这些话,我也不知他究竟懂不懂这些话背后的意思,每每问他,他便笑着亲我,说:本座不懂得有什么关系,你在身边,本座什么都能懂……呵呵,那时候我就想对他说,待我不能再守着你、陪着你的那一日,大约你就懂这些话了。沙利亚,那一日,倘若你知道发生了什么,是不是你也觉得我十分狠心?我竟然亲手杀了他。呵呵呵,你要知道,这世上,没有什么是我狠不下心的。”顿了一下,“除了他。”
说到这里,陆遥峰自己也浑身冒冷汗,有些坐不住,却还是面不改色,看着屋里的灯火,继续说:“人皆有一死,你如此,我如此,他亦如此。我既有着异于常人的机智谋略,对生死之事,自然也看得十分通透。那时我想,若有一日,他先死了,我便也去死,永远陪在他身边,护他安好。却没想过,若是我死在他前面,又该如何?枉我自负,竟是真的不曾想过我会死在他前面,更不曾想过,事情会发展到那个样子。只要活着,他是一定会死的,不过是死于谁手的区别罢了。”顿了一下,沉声:“既然早晚会死,谁都可以,陆危楼不行。”
陆遥峰笑了一下,“这些事,你懂不懂都不要紧。沙利亚,你可知我为何离开明教?为何甘愿陪在他身边?”
沙利亚哪里会回答,一直都是陆遥峰自言自语罢了,“我生父名叫卢延鹤,江湖上少有人知,但隐元会《隐元秘闻》里是这么写的:朱天君卢延鹤。你可知这是什么?那时你们回到中原,而我选择留在大漠,其实是为了查清此事。有一个组织名为‘九天’,一共九人,掌握着天下命脉,涉及政、兵、武、器、算、商,多个方面。比起《山河社稷图》,我以为‘九天’才是真正的‘得之,可得天下’。但这九人藏匿极深,无人知其真实身份。我从未想过,我生父卢延鹤竟然就是其中之一。在隐元会得知此事后,我了然醒悟,当年陆危楼声称是我生父挚友,生父惨死后,他出于仁义抚养我长大,义不容辞。这套说辞,在那时起就变得无法说服我了。那些年,明教仰仗着我家的财力得以发展,我生父惨死后陆危楼却不肯追查,难道不是因为,他早已知道我生父的身份?又或是,我生父的死与他有着联系?‘九天’的力量无人不觊觎,我生父死了,但我还活着。呵呵,你是不是也想到了?他收养我,也许只是为了得到下一任‘朱天君’吧?”
陆遥峰又道,“不过可惜,‘九天’选择了另一个人。我不知道是谁,但不是我。”顿了一下,“沙利亚,我身上有着血海深仇,也有着谜一样的身世,在陆危楼身边看似风光,实则度日如年、处心积虑,你也和我一样吧?我听说你过去也活的很辛苦。世人唯恐避之不及的我们,唯独圣教主……见到他的第一眼,我就知道这个男人能明白我。”
“我隐约觉得伊玛目和‘九天’脱不了干系,倘若我能知道‘九天’更多的秘密,明教、浩气盟、恶人谷、朝廷……乃至天下,皆是囊中之物。”陆遥峰发呆似的看着自己的手掌,摊开,又握住,又摊开,反反复复。
“沙利亚,我需要你的帮助。”
“沙利亚,活过来。”
“沙利亚,下一世不要再投胎到这世上,太脏了。”
作者有话要说:
注:文中语句“从爱生忧患……”出自《法句经》
第184章 番外十二
【王遗风】
——一醉江湖三十春,焉得书剑解红尘
飘飘白雪,山舞银河。
这满天雪白的景色唯有昆仑可见。但这千里冰封的美景却也是能要人性命的杀手,美景虽是世间绝无仅有,但能一睹的人却没有几个。
冰峰之上,却是站着一人。
那人一身白衣迎风而站,白衣没有一丝杂色暗纹,像是送葬孝服,叫人看着便心惊。他也不动,负手,就这么静静站着,任由风雪染白两鬓,任由雪花覆上他凌厉的眉、清冷的眼。
唯独叫人留意的是,他的长发直垂到脚踝。纵然已被白雪覆盖些许,但仍能看出那是一头乌黑的长发。
他像是一尊玉雕,矗立在昆仑山巅,俯瞰山下芸芸众生。
他又像是一片雪花,生于斯、长于斯,有着与昆仑相伴的神秘和默契。
他也像一缕幽魂,孤零零盘旋在山中,裹着疾风,带着暴雪,冷冰冰的不好亲近。
他还像天上落下的仙人,白衣翩翩,风流潇洒,第一次看见这人间的繁华美景,哪怕冰雪覆盖,仍吸引他驻足。
在昆仑的这些日子,有时连他自己都会想:是否我站在此处,望着天下苍生,心中那些关于是非黑白的道义就能一一分明?是否我站在此处,将世事看的清楚,就能与人不同、自律己身?是否我站在此处,冰雪加身、天寒地冻,就能知人间疾苦?
每每念及此,他会想到那个孩子。
他说他叫叶凡,来自巴蜀唐门,想取一些雪回去。
王遗风见到他的时候,他双手捧雪,来来回回折腾,竟然就是为了这样的一个愚蠢而又让人不解的愿望。
那一日,王遗风也是站在这里,看着叶凡取雪。
一次次失败,又一遍遍重来。雪花触手即化,叶凡试了很多法子,也曾带着雪走出过昆仑,但总是走不远就又回来重新取雪,又重新上路。
一个孩子,意志竟能如此坚定!
王遗风惊叹之余,想起恩师严纶的话:我红尘一脉师门并不繁盛,并非是因红尘武学输于旁人,而是我红尘之人,轻易不收徒儿。世间有天赋之人不少,但真正能成事者,多半都是能持之以恒之人。你要牢记,不论是你自己,还是日后收徒,意志远胜他人之人,才是首选,宁缺毋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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