隆冬时节,寒风阵阵。
好在穆玄英喝了酒,又是练武之人,靠在门边晕晕乎乎睡了半个多时辰,忽然惊醒。醉意好像退却一些,脑子还是不大清楚,但穆玄英倒是想起来自己还坐在莫雨房门外,想着想着便觉得可笑。
“雨哥,你睡着了吗?”
屋里的人好像已经沉沉入睡。
穆玄英靠着门,仰头看着漆黑的天,喃喃说道:“还说我不适合烈酒,自己怎么先不省人事了。”
“没想到长歌门的酒竟然酒劲儿这么强,我在杭州和叶大哥喝酒的时候,一个人能喝两坛。不过喝醉以后真是变得爱说话了。”
“咦?好像我今晚也喝醉了……唉……好像是吧,突然也好像说话。”
“说点什么好呢?你又不像叶大哥,话比我还多。你就这么回去睡着了,我还能说什么呢?”
“啊!呃!”说着还打起嗝来,“你话太少,脾气也不好,还常常骂我欺负我,跟你喝酒也不好玩,真是没意思……”
穆玄英垂下头去,继续自言自语:“可我怎么就是会想起你。”
“看到什么都会想起你,做什么事都会想起你,吃饭的时候也会想起你……叶大哥很有趣,无乐无寻也很有趣,小月也很有趣,连裴元先生好像也比你有趣,可我还是会想到你。”
“上次想你就在早上。不知道你和杨门主在谈些什么,我在外面等啊等,就想:如果我问你你在做的事,你会不会告诉我,还是不要问了,免得又和你吵,免得你赶我走,免得你做更多的错事。”
“雨哥……其实你说的也不错。你在恶人谷的这十年里,你经历了些什么,可能我连想都想不到。所以原先我老是用我的想法强加给你,对你而言一定不好受吧?对不起,真的很抱歉。但那时候我真的没有意识到,所以你可以不要怪我吗?”
“唉……我看我还没醒,在这里对着清风明月说些什么胡话啊……说也说了,就说完好了。”穆玄英抬手敲了一下门,“不过你一定也不知道我在这几个月经历了什么。离开少林后,也不知道是我的身份变了,还是心态变了,突然看清了很多事。”
“我在唐门,见过唐家兄弟肝胆相照和反目成仇,也见过唐老太太和她夫君几十年的相濡以沫、互信互爱;我在万花谷,见过子虚乌有轻松自在、心灵相通的相处;也见过琴画双圣把柴米油盐和琴棋书画融合的生活;我在长歌门这些日子虽不长,但也见到了杨氏兄弟对彼此无言的关心,周大哥对康姑娘的等待和守护,还有杨青月对张婉玉的依赖,甚至每一个长歌门弟子对这里一山一水的维护、归属。这些感情多到我应接不暇,复杂程度更是让我很难说清楚。但我想,就算我没有经历过,我也可以理解。每一份感情我都可以理解。但我唯独不能理解你。”
穆玄英一直在自言自语,他以为这些话是说给自己听的,但屋里的莫雨却比任何时候都要清醒,将每个字都听了进去。
那一晚,莫雨不停问自己:到底为什么要放手?
没有答案。
直到此时,穆玄英还游走在鬼门关,他死前交给莫雨的《山河社稷图》就在莫雨腰间存放,两人说过的那些互相伤害的话还在耳边,莫雨忍不住又问了自己一遍:到底为什么要放手?
难道离开了他,会比现在好吗?
这一夜,穆玄英躺在床上,莫雨守在床边,休息时,他用双手紧紧包裹着穆玄英的手,不大会儿又搁在唇边,反复摩挲。
毛毛,睁开眼。
这不是告别,这不是结束。
我还有话要对你说。
第234章 第十五章
【我做了个梦】
一夜过去。
天边透亮时,穆玄英的脸被淡白色的微光照的比往日白许多,加之大病,脸色惨白到让人心疼。
看他还未醒,莫雨准备起身,却是久坐导致腿又酸又痛,以往比这一夜时间久、强度大,莫雨都从不觉辛苦,咬牙总能装作什么都没发生。这一次却觉得身心俱疲,只好坐在床边收回手欲揉一揉膝盖,却在抽手时忽然一怔。
穆玄英的手微微弯曲,勾住了莫雨的手指。
莫雨赫然望向穆玄英的脸,一瞬后眼中的失望一闪而过,随即变得很复杂。
久久,莫雨微微叹息,还是抽出手来。
就在两人的手刚刚分开的一瞬,穆玄英的双眼缓缓睁开。莫雨像是心有灵犀一般,几乎是同时回首去看。
穆玄英还很虚弱,睁开眼后像是不适应这里的光和环境,只眯着眼,慢慢才聚焦到莫雨脸上。而莫雨则一直耐心地等,视线一直停在穆玄英脸上。
目光相融的一瞬间,两人都像是停止了呼吸,久久看着对方。
也不知过了多久,莫雨一动不动,只是牢牢看着穆玄英。穆玄英艰难地勾了勾嘴角,露出一个笑容来,“雨哥?”
声音沙哑干涩,仿佛地狱归来。
莫雨往前两步,坐回了床边,“是我。”
起死回生的穆玄英视线还很模糊,他眼里甚至看不清此时莫雨的面容,但他却比以往都要安心。他努力想将莫雨脸上的神情拼凑出来,却还是一片朦胧。
“我……是不是……睡了很久?”
穆玄英感觉自己仿佛已走过很远很远的路、经历了很长很长的人生,起起伏伏、来来回回,中途却有很长一段时间一片空白。
当他此时醒来,微光斑驳里莫雨还在身边。
幸好。
穆玄英没说出口的话。
幸好我醒过来了。
幸好你还在这里。
莫雨的手动了动,却还是没伸手握住穆玄英的手,只轻声回答:“是,很久。”
“我……好像做了……一个梦。”穆玄英艰涩一笑,“不太好的梦。”
莫雨突然伸手要去握住什么,却在距离穆玄英手背一毫又停住,一瞬,终于覆上穆玄英的手,紧紧握住。
“梦醒了。”顿了一下,看着穆玄英的眼睛,坚定道:“往后不会再有噩梦。”
穆玄英无声无息流下泪来,喃喃道:“如果有……”
莫雨打断他,“如果有噩梦,我会把你拉出来。”
穆玄英视觉虽不好了,但听力一如往常,他听得出莫雨声音里的决绝、听得出莫雨声音里的欢喜,也听得出莫雨一直隐忍不发的哽咽声。
一字一句,他都听得很清楚。
莫雨哭了。
他竟然哭了。
穆玄英从没想到,莫雨这个人竟然是会哭的。
亲人被失控的他亲手屠杀,他没哭过。
两人在枫华谷被迫分离,他没哭过。
被咒印折磨数十年,他没哭过。
在恶人谷受尽屈辱,他没哭过。
被千夫所指,他没哭过。
被人栽赃误会,他没哭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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