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高绛婷受到的伤害和这几日在长歌门发生的事,杨逸飞也不知自己哪里来的勇气,一改往日对高绛婷的敬爱,上前去握住高绛婷的手,正色道:“那一日姐姐心伤不已、难以自持,也许并未听得清楚,我再说一遍也好。”便道,“康雪烛那厮已几乎是个废人,没有三两年绝无可能恢复,他虽未死在这里,但姐姐的大仇应当到此为止了。我不希望姐姐成为杀人凶手,哪怕手上沾染的血是大恶人的,我也不希望。姐姐不是答应我会留下来吗?我会帮你,让你回到过去那样,不再被仇恨蒙蔽,不再被仇恨控制。”
高绛婷惆怅哀怨地看向杨逸飞,痴痴问:“我还能回去吗?”
“我会帮你。无论如何,我都会帮你。”杨逸飞承诺。
“可我的手……”
杨逸飞打断她,“姐姐,往后你无须再弹琴,我会弹给你听。”
两人四目对视,也不知是否是心有灵犀,竟同时想到了过去。虽未说出来,但看对方的眼神,两人竟然都已会意几分,当即会心一笑。
“勾和挑极其难控制力道,太轻,琴声不稳,太重,破了音。托的时候手指要随之转动,这角音最难把握,你要勤加练习。”
“勤加练习就能像姐姐一样弹得好?”
“会比我更好。”
“姐姐可以弹给我听吗?”
“不可以。现下该你弹了。”
“姐姐弹给我听吧!弹吧!”
两人相识在幼年,仅存的记忆也就是高绛婷坐在二十四桥头给杨逸飞弹琴的场景。
那时候的高绛婷也只是七秀坊的寻常弟子,刚刚入门而已。那时候的杨逸飞则已凭借“天才之资”名扬天下。但杨逸飞对琴的掌控却不如高绛婷,所以两人时常一起练习,毫无间隙。
后来再见,高绛婷已是名满天下的“七秀”之一,出落得亭亭玉立,而杨逸飞则四处游历学习,已长成十五六岁的少年郎。
在扬州重逢,两人巧遇年少的周宋,三人一见如故、知音难寻,立即结为挚友,一起游玩。
那段日子,三人游历了很多地方,让杨逸飞记忆犹新的却是一起放水灯那一晚。
凉风习习,江浙一带乞巧节时有放水灯的习俗,周宋是头一次遇上,顿觉新鲜,叫上高绛婷和杨逸飞,吵着一定要放一次水灯。可来到河边,人群熙攘,三人走散了。
杨逸飞沿着河流往东走,一路上看着无数盏水灯漂浮在水面,汇成星河一般,越飘越远,最后在尽头与天上繁星相接。
就在不远处,他看见高绛婷站在河边,拿着一盏水灯。
灯火阑珊,一眼万年。
“逸飞!”高绛婷看见了他,冲他招手。
杨逸飞快步上前,错开人群,站在高绛婷身边问:“姐姐一个人也玩的很开心,害我白担心了。”
“不要紧,我会在这里等你们的。你看,我去买了水灯,等你们来一起放。”高绛婷摇了摇手里的水灯,笑的十分好看。
“周宋恐怕走远了。”杨逸飞四处张望。
高绛婷蹲下身去点灯,说:“我们替他放一个吧,等他来了,让他猜一猜我们许了什么愿望。”
“好。”
等三人的水灯一起飘远时,高绛婷侧头看杨逸飞,见他双目漆黑如墨,里面能看见自己站在星河之中。
而杨逸飞却看到高绛婷双眸璀璨如星,让人移不开视线。
高绛婷看着他问:“你许了什么愿望?”
“你呢?”杨逸飞反问。
“我先问你的。”
“问者先答。”
高绛婷蹙眉道:“好啊,口齿伶俐不少!我希望年年岁岁都有人陪我放水灯。”
杨逸飞道:“这算什么愿望?”
“我自幼孤零零一个人,对我来说,这就是一个想要实现的愿望。”高绛婷笑了笑,“你呢?到你说了。”
“我没什么愿望。”杨逸飞如实回答。方才他根本没许愿,心中无所求,对凡事不强求,所以没有愿望。
“怎么会没有愿望呢?”高绛婷显然不信,“人生在世,你总有想要完成却还完成不了的事吧?”
杨逸飞想了一会儿,谨慎说道:“刚才我真的没有任何愿望,真的。”闻言高绛婷自然有些扫兴,意兴阑珊道:“好吧,还肯不说给我听。”
等她要走时,杨逸飞突然说:“姐姐怎么不问我,现在有没有愿望?”
“你不是说没……”
“我希望年年都能陪你放水灯。”
星河灿烂,天上人间。
比天上人间更美好的便是纯洁而坚定的心。
当年对着水灯许下愿望的两个人,多年后再见,却还是没能实现心愿。
时间久远,已不可追。杨逸飞收回神思,对高绛婷说:“姐姐,等你身子好一些,我们一起放水灯吧?”
高绛婷像是也想起了曾经的愿望,顿时心中五味杂陈、有喜有忧,嘴角抽动,说:“这一次周宋倒是能赶上了。”
说完两人相视一笑,隔阂尽去。
“门主。”漱心堂外传来周宋的声音。
杨逸飞道:“说曹操曹操到。”便去开门,“何事?”
周宋说了些什么,听不大清楚。
杨逸飞肃容略作思索,道:“请到诸贤殿,我随后就来。”等周宋离开,他回首看着高绛婷。
高绛婷微微一笑,“有客人?”
“嗯……”杨逸飞点点头,“很难得一见的客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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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杨逸飞步入诸贤殿时,殿内一派门窗紧闭的场景,不点灯烛,全靠白日的光照进来,也未用炉子,使屋里透着一股冷清。
杨逸飞的客人就负手站在窗边。
“来人。”杨逸飞问:“天寒地冻,怎不烧炉子?”
门下弟子颇显为难,那客人闻声回头,款款道:“是本王吩咐的。生于忧患、死于安乐,穿的太多、屋内太暖、吃食丰盛,都会让人失去斗志。”
杨逸飞示意弟子退出去,走上前,恭敬地行礼道:“拜见建宁王。”
李倓等他礼毕,微微颔首道:“杨侯爷安好。”
等两人陆续入座,身边也无奴仆照顾,杨逸飞便自己动手煮茶,“建宁王远来辛苦,尝一尝杭州送来的龙井,虽比不上贡茶,但品相也不差。”
李倓道:“本王不喜精雕细琢的东西,贡茶比不得农家的粗茶。”
杨逸飞笑了笑,没再言语。
李倓的性子朝野上人尽皆知,耿直率性,因此开罪过不少朝臣,早年间在朝野上很受排挤,若不是陛下照拂,他的日子打小就不好过。可其父李亨这些年很得陛下(李隆基)器重,加之成年后他从关外归来,也渐渐崭露头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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