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又是极为杀时间、杀精神也杀耐性、杀修养的漫长会议。下午的会议,法务人员也出席了,为了预防他们使用技术踩到别人的专利,又丢出一堆问题必须解决。
当一个人认定自己的主意是最好的时候,也正是最难沟通的时候。这点他有深切体认。
好不容易终于开完会,却并没有非常确定的结论,只是大家回去沉淀一晚上明天继续的中场休息而已。
他看了看时间,已经晚上六点多了。
如果是以前,考虑到这个时间正塞车,他或许会待在公司的维修工作室磨到七点半以后再走,不过现在情况有点改变。
他搭电梯到地下停车场,开着他的休旅车与成千上万的其他车辆一起涌入到雨天晚上的庞大车流中。反正就算多耗掉点时间,总是会到的。
塞在车龙中,他想着,严格来说他只准备了午餐,阿苍不知道有没有吃掉那袋可颂充当晚上那顿?还是饿着肚子等他回去?
时近七点半,他第一次认真考虑家里也许该安装市内固网电话。之前他一个人过,有手机又有网路通讯就很够用了。可是现在,他没办法打电话回家。
不知道阿苍今天一整天都在干嘛……
明天可能要准备两份餐点比较妥当。
快到家时,他接到Kelly的电话。
也没任何废话,只说週五要他带他「临时收养的小朋友」过去吃晚饭。
在某些方面,这个担任着名商业杂志主编的女人跟他老闆九祸很像。年龄都比他大、精明能干、外貌美丽、强势果断、都是事业有成的女强人,但当然也有不像的地方。例如说,九祸结过婚,有两个儿子,而Kelly则是不婚不生的独身主义者。
认识她的人都叫她的英文名字Kelly,但其实她叫晏凯丽,他认为那并不是她的本名,至于她本名究竟是什么,他并不知道,也不想过问。
她说过,她是除了自己谁也不爱的自私女人,没办法接受太过腻近太过亲密、对彼此要求太高的关系,而这或许就是他们之所以能在一起的原因之一。他也从不认为自己会爱上谁,差别只在于,他似乎无法那么明确地说他只爱自己。
爱这种感情,是与他无关的东西。
他与Kelly算是一般所谓的床伴,却又比那更深一层,因为除此之外,他们还是朋友,这不容易。
「好吧!」最终他答应了,也许有部分原因是,万一的万一,哪天他真的必须把阿苍暂时塞给谁代管,Kelly似乎是唯一比较适合的人选,所以早点让他们认识也好。
车子驶入他家那栋大楼的地下停车场时,突然觉得,他的人生,在这短短数天内似乎产生了挺大的变化。
他用钥匙开门的时候,留意到里面灯是亮的,还好不是个连灯都不晓得要打开的小笨蛋。
门打开,阿苍坐在沙发上,望着他,脸上神色很奇妙,脸色有点白,头髮有点乱,不说话,也不动,就这样望着他进门。
「你干嘛?饿到傻掉了?」
「……」
他脱下外套挂在门后,在开放式厨房洗了手,阿苍还是瞅着他,没动也没吭气。
他走过去,问:「你是怎样?」
「脚麻掉,我睡着了。」阿苍小声说。
「你哭过?」他看着阿苍的脸问。
阿苍紧抿着嘴摇头,脸色是有点发白,眼圈有点红,表情有点像在照相馆那样。
他想到也许这大小孩是坐在客厅等他,等得太久睡着了,或许做了恶梦也说不定。
「饿不饿?」
阿苍没有回答,却忽然抱住他脖子,脸埋在他髮间长长细细唿出一口气,似乎是悬了很久的心,才终于放下。
很奇妙很奇妙的感觉,像是冰块在温水里融化。
「……我不是回来了?」
「嗯。」阿苍松开手,很谨慎地看着他好半天,然后说:「……火车不会动了。」
「吼,你弄坏了噢!」
检查之下,其实只是电池没电了而已。阿苍很明显地松了口气。
他煮了杂菜麵两个人吃,阿苍真是饿了,吃了很多。
「以后你知道了吧?我说会回来就是会回来。」
阿苍点头,终于又会笑了,脸色看起来比他刚进家门那时好得太多。
晚上阿苍上床睡觉之后,他到模型室去,阿苍把玩具、书本、画笔、图纸、垫子都搬进去,让整个地方看起来像个儿童游戏室似的。但似乎没把任何吃的喝的东西拿进来过,这点该算是够令人感动的了。
摊放在他桌上的图画本上,是用色铅笔画的儿童画风无欲天大桥,桥前面站了两个大头人,一个长头髮脸上有疤,那是他,另一个短头髮,该是阿苍自己,两个大头人手拉着手,脸上挂着弯弯的微笑,另一隻手各拿着杯子,杯子还冒烟。桥下有河,旁边有一栋高房子,画的应该就是那栋很有特色的银行大楼。
他看着,忍不住想笑。
他照例摸到很晚才爬上床,在关了灯的黑暗中,闭着疲倦的双眼替旁边的傢伙拉好被子。
睡着之前,他脑子里转动的思考内容,是明天要作来留给阿苍的午餐与下午点心菜单。
第15章
所谓上有政策下有对策,这游戏的玩法连小孩子都懂得。
他跟前一天一样,一早出门去公司报到,身陷由莫名其妙变成由法务人员主导的开会地狱里,下午他与RD工程师进行技术人员之间的沟通──这容易多了。无论如何,他踏进家门的时间,比昨天还晚上了十三分钟。
大多数事情,只要有了开头,后来的就显得轻松愉快多了。
他打开门时,撞见阿苍正从沙发上坐起来,揉了揉眼睛。他关上门的同时,阿苍打了个喷嚏。
他瞄了阿苍一眼,那张脸睡得红扑扑的,还压出成条睡痕。
「呆子,在沙发睡觉不会拿条毯子盖吗?」话说出口的同时,忽然想到,不懂得拿毯子来盖可能才是五岁小孩的正常表现?于是考虑是否放条电视毯在客厅。
阿苍呆呆坐在那里完全没有时间压力地慢慢从睡眠状态逐步清醒过来的同时,远远没有那种悠哉好命的他已经站在厨房里弄时间很迟的晚餐了。
一直到他把阿苍赶上床睡觉为止,似乎一切都跟昨天没什么不同。不过,当他洗好澡刷过牙,坐在沙发上看深夜档推理剧的时候,忽然感觉到有背后灵。他转头一看,阿苍站在房间门口,望向他。
「你不睡觉起来干什么?」
「睡不着。」
「睡不着?」
「我可以坐阿来旁边吗?」
「不行。」
阿苍看了看他,走去窝在单人沙发上。
他哼了一声,决定不理会,继续看电视。没一会儿,阿苍安安静静地移过来长沙发。
「我没说你可以跟我坐。」
「我刚刚有问你,现在没有问啊。」阿苍说,抱着垫子窝在长沙发的另一边。
「这是什么话?我的话效力只维持五秒钟吗?」
大概纸老虎式的狠话其实更容易被视为游戏。阿苍抿嘴笑,干脆挪过来坐他旁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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