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了,每次去桃花山看梨花,黛玉都要带桂花糕。
在桃花山看梨花白,喝梨花酒品桂花糕。
黛玉爱在桃花山用桂花糕,父亲爱在桃花山用梨花醉,他们还总说‘如此才能在方寸之地看尽天下繁花’,理由找得一溜一溜的。这大小两个文化人总要给自己的习惯加上些意趣词味,一举一动都要带着风雅。
莫管是阳春白雪还是下里巴人,从他们嘴里出来便少不得半点风雅。
黛玉这个习惯想是父亲言传身教的。
父亲的举动总要应和天意,一年四时各有应和。冬时夏令要有所得、有所和,所得谢天、所和谢地。小老头在这上面讲究得很,常常自诩道家传人。
除了这个,对自己形象也在意得很。可能是文化人的通病,大冬天也要拿把扇子,时时说话要带点书呛,看着好书好画好字就走不动道,每个月低声下气的求着贾敏加点零用钱用来买字画。
对下人仁善,对家里包容。对自己颌下的三寸美须也讲究得很。每日都要仔细清理梳洗,有时候还偷点贾敏的桂花油来梳一梳。衣着也颇有讲究,要干净得体,不能有丝毫凌乱。
但是这样讲究得林如海却能顶着滂沱大雨踏过泥泞道路去送别故友,也能在江边击杯做鼓引吭高歌,状如狂士。
抱着黛玉逗乐的林如海,严肃讲课的林如海,编着自己和黛玉一起去贾敏那里骗零花钱的林如海,在每条人生的岔道上为自己指路的林如海。
从此以后,汤姆和黛玉身后再也没有了依靠,没有了支撑。
第一次见识到魔法世界的时候汤姆没有怕过,第一次离开母亲送千里迢迢送妹妹进京的时候汤姆没有怕过,琼林宴上一刀插入胸口濒临死亡的伺候汤姆没有怕过。可是现在,一切都安定下来了,林如海用自己的死为汤姆和黛玉换回了安定的时候,汤姆怕了。
他的害怕不是来自于周围群狼环视的环境,他怕的是他背后再也没有那个并不高大却异常坚毅的身影,他怕的是他和悬崖之间的那个阻挡的存在再也不在了,他怕的是未来在人生的任何节点都不会再有人告诉他‘君子坦荡荡’了。
汤姆抬起手臂挡在眼前。
他真的怕了。
他怕他护不住黛玉,不能让她欢喜的过完这一生。他怕他稍有不足,行差踏错毁了林家的百年声誉。
曾经以为自己强大无比,可如今,上头有□□者,下头有心思各异,外头是群狼环饲,里头是人心不稳。直到现在汤姆才发现自己不过是林如海羽翼下的一个二世祖罢了,如今的他哪里有能力来守护黛玉,守护林家。
林如海的离开也带走了汤姆的信心,让他陷入了无限的自我怀疑之中。可是这些怀疑、沮丧和不安却不能和任何人分享、发泄。
除了黛玉,谁都不配知道这些。可黛玉还那么小,她是需要自己保护的小妹妹,接连丧母,丧父的小女孩,她自己的悲伤都已经如滔滔江河了,自己又怎么能增加她的忧虑。因此这些情绪只是憋闷在心里,自己一点一点的消化掉。要么它吞噬自己,要么自己吞噬它。
这是一场单人角逐,谁都不能从中参与,谁也帮不上他。
他需要更强大的力量。
课依旧在上,只是如今汤姆似乎用他的冷漠做了一堵高墙,隔在了他和整个霍格沃兹之间,学生们惧于他的声名轻易不敢冒犯他,知情甚深的那些也不敢强迫于他,因此少有人主动靠近他。
霍拉斯教授和斯莱特林出声的校长屡次找汤姆谈话,但是内容都是关于汤姆发表的符文,并没有提起别的。
热心的邓布利多也总想要和汤姆谈谈,但是汤姆不拒绝也不接受,每每只是带着得体的笑容说些不重要的话,多次铩羽,邓布利多也只能放弃,况且现在德国的格林德沃越来越嚣张,邓布利多也拿不出更多时间来了。
英国的魔法界即将面临巨大的危机,但是另一个世界的江南正在经历危机。
十一日后,汤姆的镜子发热,林安传来消息封家边疆的商队已经拿下了。瑾郡王的消息来得快,官府的通文还要几天才能到,现在的封家和甄家都还懵懂不知着。
事不宜迟。
江南巡抚章大人是没有机会退缩了,汤姆拿着瑾郡王的回信前脚从巡抚府出来,后脚巡抚衙门的人就围住了封家。前门涌出去的衙差太引人注目,后门出去的小厮便不现于人前了。
汤姆独坐在书房,林安敲门进来躬身一旁:“那小厮已经进了扬州武备的府里,一刻之后有小厮往甄家去,那小厮进了甄家门之后,封家的那位小少爷和一位小姐就被送回去了,现在整个封家都被围着,没有人逃出来。”
汤姆点点头,林安退下。
这步棋算是走对了。封家背后有甄家才能如此肆无忌惮,甄家也是靠着这些大商户的簇拥才能在江南呼风唤雨。这样两厢依托的利益关系最是不能拆分的,但是只要拿住强势一方的马脚,让他不能不估计,那剩下的那头要圆要扁还不是看心情的事。
甄家的马脚就在于对通敌二字的恐惧,正因为他们自己做了,所以才会因为一点微风细雨而惊恐。如今封家被拿住了往戎狄贩铁骑的证据,甄家哪怕是心虚之前的澄清也不敢再同封家粘上一星半点的关系了。
没了甄家,封家也不过是案板上的鱼肉,简单得很。
尘埃落定,今年再没有波折了,剩下的不过是好好守孝罢了。汤姆放下提起的心往黛玉的院子去,这么些天没见着她了,也不知道她这些日子吃的好不好,睡得好不好。
“大爷来了。”汤姆还没踏进院子,门口的小丫头就往里面叫。房间门口打帘子的丫头抬头张望了一下,瞧见了汤姆的身影赶紧拉起帘子,又对里头传:“大爷到了。”
汤姆紧随着这声音就往里走,见到黛玉的那一刻突然有些惊吓,声音又惊又怒:“你怎地瘦成了这样了?这才几日,怎的如此憔悴?混账东西,你们都是怎么伺候的,姑娘这个样子了,大夫请了吗?”
“你莫要大声,吼得我耳朵疼。”黛玉拉了拉汤姆的衣袖。她如今瘦得厉害,说着话都透着气声,眼下一片乌青更衬托得脸上白得透明。她就坐在那里,额上都冒着一层层的虚汗,这一句话的工夫都已近自持不住的要躺下了。
汤姆忍者心惊扶着她躺下,又转头问嬷嬷:“怎么回事?姑娘怎么这样了?这才几天,怎么没有人来报我?大夫呢?大夫怎么说?”
“回大爷的话,大夫说了,姑娘是忧思过重,心绪不宁,郁结五腑。只是慢慢的养着,好好调理才好。”杨嬷嬷也算是看着黛玉长大了,黛玉现在这样子让她看着也不忍心:“大爷要读书又要处理外头的事情,姑娘不肯让奴婢们去外头找大爷来。可如今家里没人了,姑娘不愿意找大爷就只能自己再房里憋闷着。前些日子为着林大人的丧事姑娘本就心力憔悴了,如今一个人在屋里闷着,哪里还能好。”
汤姆快要被自己心里的责任被淹没了,挥挥手让屋里的下人都出去,他坐在脚踏上握着黛玉的手,轻声的悔过:“都是我的错。我只顾着外头的事,是我没有照顾好你。我日后不走了,只在家里头和你一处。爹爹妈妈都没了,现在只剩我们俩了,我一定会永远和你在一起,好好照顾你,永远不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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