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怜的是,青衣人目睹方才一通变故,未及反应,眼睁睁地看着那刺客夺门而逃,也不及去追。现在听那老者下令,一颗魂灵儿,才悠悠地转回来,刚想挪动身形,却听得角落处传来一声女子的惊呼声。喊的是“龙头……”
喊声尖锐,凄厉,震人心魄,象一把斧子,忽啦,忽啦,左右拉动,狠命地锯着他的心。
那红衣女子扯着嗓子突兀的一声惨叫,把他的注意力又吸引了过去,回过头去,只见那老者面色苍白,双目紧闭。连忙急步上前查看,只道是生死有命,劫数难逃啊。
只这一瞬回神间,那刺客早已不见踪迹,无从追起。
“龙头……”那青衣人双膝“噗通”跪地,双眸之间隐隐地泪光闪动,缓缓低头俯首,面对着老者尸身,长跪不起。
远处,传来一阵低沉悠远的钟鼓声,回响在空旷寂廖的寺院中,厚重,庄严,湮没了一切尘世的声响,一声又一声,仿若丧报,回旋往复,连绵不绝。
夜雾弥漫,凄迷浑沌的夜色中,缓缓走来一个人。
他走得很不稳,一步一晃地,身体左右摇摆,好似马上就会倒下。
他的走路姿势也很古怪,始终弯着腰,弓着背,不时地捂着嘴,咳嗽几声。他一边走一边喘,一边走一边咳,身体微微前倾,头上高高梳起的一截辫子随着他的身姿舞动。
已是深夜,这条路上平时人来人往,现在却是半点人影全无。
他像一条鬼魅,飘乎来又飘乎去。从黑暗中来,又入黑暗中去。前面,有一家客栈,几盏破旧的帆布纺纱灯笼,发出幽幽的几点微光。
他已经辩不清方向,眼睛里白光流溢。他只管一个劲地向前走,一只手晃悠悠地搭上自己的肩头,把身上的一件黑长褂,一古脑儿地扯下来。黑衣内,是雪白的长袍。
月色微明,照着他的一袭白衣。他停下脚步,抬头观望,一轮皎洁的明月,高高挂在夜空。他再一次弯下腰,重重地咳起来。
他猛力地咳着,好似要把心中的郁闷全吐出来。
……
“姐姐,”他在心里暗暗呼道,身体一软,就倒了下去。
两边的林子里,秋虫鸣捷,交头接耳,尖细的几点音韵,渗透到寂静的夜色中,若窃窃人语,恍惚难闻。
一阵寒风吹来,撩得几片浮云,就势掩住了明月。
夜,更黑了。
……
孟星魂醒来的时候,闻到一股很淡的清香。他猛然跳起,大唤一声:“姐姐!”
可他看到的却不是姐姐。
眼前的女子比姐姐年轻,年纪似与自己相仿。说实话,孟星魂觉得她并不比姐姐难看。
她很漂亮。她有一双晶莹的大眼睛,肤色白皙,嘴唇小巧,淡淡的一抹梅红,轻轻地嘟起来,娇羞无限。
“你醒了,”她甜甜地笑,声音很清脆,很动人。
“谢谢你救我。”他匆忙言谢。
“你怎么知道是我救了你,别随便乱谢人啊,我可受不起。”她嘴角一瞥,神气地把头一昂。
孟星魂笑了,他觉得这女孩很有意思。他缓缓道:“我知道,我没有谢错人。”
那女孩摇摇头,耳上的浅紫色弯月形耳坠,一荡一荡的,晃起来,花枝乱颤。她眉毛一扬,轻描淡写地说:“我只是把你从路边捡回来而已,并没有救你,你的病,现在我可医不了。”
孟星魂暗暗吃惊:“你怎么知道我得了病,我……”一句话没说完,就咳起来。
那女孩连忙扶住他,把一粒黑色浑圆的小药丸,塞进他的嘴里。
孟星魂“咕咚”把药丸吞下,立时就感觉喉口清凉舒爽,一口气也顺了很多。
那女孩眨了眨眼睛,笑着说:“现在你知道我为什么知道你得病的事了吧,因为我是个大夫。”
“不过……”她敛去笑容,正色道:“这种药只能延缓你的病情,却不能彻底治好它,你的病,要慢慢地治才行。”
孟星魂笑笑:“咳了十几年了,一直半人半鬼地捱着,看了几十个大夫,见了我的样,只摇头。只有你说能治。”
“为什么不能,只要你肯让我治,花点时间就能行。”她坚持又自信。
他不再出声了,仍是笑。
“对了,你叫什么名字?”她问他。
“哦,我叫……”
“说起来,你运气真好。”她打断他。“客栈的老板娘说这里天高地阔,经常可以见到流星,我就出来看了。”
“但是……”她偷偷抿嘴一笑,“没见到流星,倒是见着你了。不然的话,你就是死在那儿也没人理。”
这是实话,他很感激地向她点点头。
“你还没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呢?”她又问他。
“哦,我叫……”
“等一下,”他看到她脸上绽放开明艳的笑容,“我就叫你流星吧,这名字也挺顺口的。我叫明月心,你叫流星,有意思。”
“明月心……”他皱眉。
她会意,解释道:“这不是中原的名字,我是打苗疆来的。”
他若有所思。抬头望去,窗外,是一轮明月,乌云已散了,月色清明,柔波无限。
风起,拉得窗棂扇儿吱吱呀呀地,不断呜咽鸣叫。
上官龙头被杀的消息,不多时日便传遍大街小巷。
井巷之徒中,自有乐于摇唇鼓舌,搬弄事非之人。一时之间流言四起,好不热闹。
竟还有说书的,眼见得大好说料在前,怎会错过。于是,摆个摊子,揣个板子,茶馆酒楼,街头巷尾,就这么说开去了。“话说青龙会上官龙头那日去凌云寺参禅。当时有神龙坛坛主叶开和赤龙坛坛主高玉寒两大坛主护驾在旁……”
夜色四合,阴云蔽月,暮气聚拢了,久久地不肯散。
高玉寒躺在床上,伤口痛得发紧,眼见得已是三更,却怎么也难以入梦。
门外的宫纱膏油灯笼被风吹得一晃一晃,烛火忽明忽灭。纸糊的四扇窗棂格子,“吱嘞嘞”,“吱嘞嘞”地,不断发出刺耳难听的声响。
她想唤侍婢们把窗户掩上,喉口动了动,火烧般的疼,声若蚊吶。
房间里,没有上烛,沉沉的黑暗,压迫得人几乎窒息。转角廊壁的穿堂风趁着夜色,大显魔性,夹着秋霜夜露,一壁儿肆虐猖狂。窗板没全拢上,阴冷粘湿的夜风硬生生地从半掩的阖扇缝中挤进来,把那床头的绫罗刺绣粉金帐,圈成一片片涟漪流云。
高玉寒借着床壁的楠木雕花扶廊,勉强支起身子,把一面削肩,靠上扶廊,斜倚着,坐定了。
她着一身粉色透明玄丝深衣,乌发丝丝垂落,零乱地披散在肩头,几根乱发岔儿,紧紧地黏在晶莹发亮的秀颈上,她浑身湿漉漉,汗粘内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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