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浅轻轻叹息了一声。这已是她第十次赏寒月芙蕖,不知不觉中,嫁入九重天竟已有三千载。虽说她身份贵重,连天君也礼让她三分,但在这冷冰冰、硬邦邦的天宫中,她实在是住得气闷无比。
尽管夜华待她千般温柔、万般体贴,但她却始终觉得心中有那么一块地方,空落落的。
这便是,不知足吗……
她有些恋恋地从寒月芙蕖上收回目光。此花珍贵,除了天宫的这一株外,四海八荒中只在翼界还供奉着三株。但上个月翼族又一次作乱,夜华奉了天君的令领兵出征,也不晓得此番大军屠戮过后,那三株寒月芙蕖还在否。
心头一阵郁郁,她回身便朝着南天门的方向走,只吩咐了身后跟着的小仙娥:“奈奈,我回青丘小住几日。你替我转告夜华,莫让他回来找不到我又担忧。”
奈奈急步跟上:“娘娘,你才回宫不过十日……真的又要去吗?太子殿下今晨已从翼界班师,大约稍晚便到,若是他回来看到您不在,可会难过呢。”
“你让他来青丘找我便是。”
白浅头也不回,快步离去。她不是不愿见夜华,只是不愿待在这九重天上。她想念青丘的山,想念折颜的酒,想念桃林的花,更想念酩酊大醉后在桃树枝杈上懒懒睡个午觉的闲散自在。天宫中的自己只是个标榜两族情谊的傀儡,只有在天宫外的自己,才算得上是真真切切活着的。
还没行至南天门,便在半途上遇到了一身戎装的夜华。远远地看到她,他清峻的面上绽开了灿然的笑意,宛如三十六天齐放光芒:“浅浅,你是来迎我的?”
这却是误会了。但既是遇到,白浅也不好错身便走,只得点了点头,上前轻轻挽住他手。
夜华在她额头印下一吻,柔声笑道:“我还要去大殿与天君回话,你先回紫宸殿等我……”他忽地抬头扫视一眼四周,凑到她耳边压低声音,带了几分严肃:“有人想见你,稍后我再与你细说。”
这倒有些蹊跷。夜华身为储君,位尊权重仅次于天君,何尝需要避人耳目?白浅心头一震,隐隐觉得此事大约十分重要,便暂且息了回青丘的心思,转身向洗梧宫行去。
☆、忽忽已是三千载
堪堪候了约摸一个时辰,夜华方从灵霄殿归来。见他大步踏进门来,白浅站起身迎上前,却不知该从何开口。夜华向她轻轻点了点头,屏退一众仙娥,抬手在殿门放了个隔绝五识的仙障,才肃声道:“翼族此乱,带兵的竟然是离镜的遗孤离应,并摄政的胭脂。这孤儿寡母二人你想必也识得,绝不会是野心勃勃之辈。我觉得此事有些蹊跷,破阵时便亲自领兵围了她的中军,想将她擒来问个清楚。谁想合围时忽然有人杀入阵中将我拦住,你道是谁?”
白浅一愣:“是谁?”
“你的十六师兄,子阑上仙。”
她被这名字惊得目瞪口呆,想了一想,又皱起眉头:“不对……子阑师兄长守无妄海,从未听说他踏出过一步,怎会知道此事,又怎会去翼界?莫不是你看错?”
夜华叹了口气:“我怎会看错,他跟我招招拼命,一心要护着那姑侄二人逃走。我本是要手下留情,但天君曾嘱咐过我必将翼族领军叛将捉拿回来,他又不肯独自离开,迫不得已只能将他一起抓了。此时正安置在一处废殿内,由我的亲兵看守。”
白浅大惊:“他已经被你捉了回来?可有受伤?”
夜华摇了摇头:“那是你的师兄,我怎会伤他。幸好当时围上去的是我的嫡系人马,我已下了封口令,保下他倒不是难事。但天君指明了要叛军头领……我实在无法保下离应和胭脂,除非兴风作浪的另有其人。我方才面见天君时,托言后军还在战场上搜寻叛将下落,拖延了些时辰,但最多明日就得将翼君姑侄交出。事不宜迟,你我这便一起去见见他们。若是另有罪魁祸首当然皆大欢喜,若无……你好好劝劝你师兄,让他独自走罢。”
白浅心乱如麻,只胡乱点了点头。三千年前师尊墨渊刚归来时,在昆仑墟上子阑同她闲聊的情形还在脑海。他那时说起一个心仪的姑娘,双眼晶亮,嘴角含笑,原来,竟是她……
随夜华行至一处从未到过的偏僻宫室,殿门开处,那蒙尘的大殿中昂然而立的白衣男子,不是她十六师兄子阑又是哪个?!
泪一瞬间涌了上来。学艺昆仑墟的往事重重浮现,那是她十四多万年的狐生中最张扬最开心的年少时光。师尊墨渊和众位师兄,在她心中是比阿爹阿娘和四个哥哥都要亲近的存在。但墨渊和子阑,她都已是三千年未曾得见一面……
还记得那年与夜华大婚,她身披百鸟羽锦织就的嫁衣,头戴星辰霞光镶嵌的凤冠,满心欢喜地向尊长们敬茶时,在师父的席位上见到的,却是大师兄叠风。
叠风说,师父封印擎苍元神动荡,需闭关静养,特意让他替代前来,向新人致贺。
自此之后每年她都携夜华回昆仑墟拜会,接待他们的,从来都只是大师兄或二师兄。昆仑墟的雪、莲池畔的幽风、后山仙鹤的清呖都得见,但与她心中最亲近最尊重的师父,却始终是缘悭一面。只从师兄们的口中听闻,师父的身子始终未曾大好,一年到头多数时间在后山闭关,她来得不巧,不巧,太不巧……她虽是揪着一颗狐狸心,却碍于天族储君正妃的身份,无法留在昆仑墟相候,只得将千般思念万般担忧,俱都化作清虚洞前郑重的一个个弟子礼。
她坚信只要勤去昆仑墟,终究会有机会再见到师父。但子阑师兄长守天族圣地无妄海不出,等闲没有借口前去,却是连想见也无法。
时隔三千年的重逢,怎能不叫她心神激荡。
子阑转过身来看到她,也是愣了一愣,颤声唤道:“十七!”
她扑上去抱住他的脖子转了一圈,全然不顾发髻上珠环玉佩叮当作响着提醒仪态端庄,一时间竟将什么身份什么年龄统统抛至脑后,娇憨一如当年昆仑墟上五万年岁的司音。
但也只得一瞬罢了。
夜华在她身后踏进殿里,清咳了一声,顿时叫她回了神。脸上红了一红,这才放开被勒得直咳的子阑,拱手做礼:“师兄,许久未见……”
环顾殿内,胭脂携着离应立在一旁。五人互相见礼毕,夜华依旧是谨慎地在门外布下防耳目的仙障,又挥袖替她除去座上浮尘,这才各自落座叙话。
子阑先开了腔:“谢过太子殿下阵前留情之恩,只是不知殿下欲如何发落我三人?”
夜华轻轻向他颔首:“夜华私下带三位回来,只是想要避过天君耳目,向翼族幼君与这位摄政女君问一句话。”他转向胭脂,“天君严令我必须将叛军首领捉拿归案,在阵中见到二位时,我也甚是诧异。二位应当不是野心勃勃欲乱天下之人,此番到底是何人作乱,可否直言告知?”
胭脂低头黯然,嘴角露了一丝无奈的笑:“太子殿下说笑了,翼族现在哪里还有作乱的能力,皆是被迫罢了……自两千年前那一战,我族中青壮死伤过半,野心之辈已悉数被墨渊上神杀尽,留下的这些将领俱是老成持重,又对我和应儿忠心耿耿。而墨渊上神当年借我血脉之力以灭我父……擎苍的元神,我如今已是修为尽失,手无缚鸡之力,又如何能叛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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