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直觉让他想去相信。
因为对那两个孩子细致入微的体贴,不可能全都是装出来的。
可这个人却从不体贴自己。明明有魔却死活不用,樱都国拿自己的命做实验,如今又这般不小心……天知道他刚刚是以什么样的心情把人带到这儿——
毫无预兆地倒下,紧抓他衣襟的手与樱都国的那晚如此相似……柔软的金发抵在胸前,他几乎是下意识抱住那个下滑的身体,触手一片湿热。
鲜红的,是血。
……
如果这家伙就这么没了。
他只知道樱都国的心情卷土重来,却没有时间像那次一样去找人拼命;夜叉王的劝解变不了手下族人的敌视,黑钢只记得自己拎起那个夜叉族人的衣领,几乎是用怒吼的方式命令他带他们寻找住处。
不管受人白眼、房间很小,还是要当夜叉的手下作为交换——那些都不重要,他只要最好的医生,最好的药,最好的被褥……黑钢甚至不明白自己此刻到底是什么样的心情,他只知道——
这个人不能死。
就算他是自愿如此,也不能如此轻易叫他如愿以偿。
……
长及一尺的伤口在雪白的脊背上格外刺眼,幸好伤口不深,没有伤及筋骨和内脏,却还是流了很多血;这个人瘦得让他连止血都不敢下重手,纤细的腰仿佛一用劲就能按断似的,可出血却多得止不住。
黑钢坐了好久才有心情脱下那身沾满鲜血的衣服,然后弃之如敝帚。
不想再看到了,那满眼的鲜血。
经历了数日奔波与一场苦战,就算是黑钢也十分疲惫,可他却睡不着,更不能睡。危险随时有可能再来,而那时……他却不一定能保得两人全身而退。
第一次质疑自己的强大,黑衣忍者一人一剑,独酌到天明;藏蓝色的苍冰静静陪在忍者身边,与那人挑给他的那把一样。
蓝——那双眼睛的颜色。
世界渐渐明亮,他又一次摸上他腕间的搏动,感受它渐趋平稳,然后,放心地吹灭跳跃了一夜的火烛。
……
而现在,与昨晚多像啊。
同样的黄昏,同样的烛火,不同的是那双澄澈的眼睛再次睁开,带着初醒时混沌,蒙着一层淡淡的水汽。明明只是极平常的一次醒来,却不知怎么美得惊心动魄。
黑钢庆幸自己的脸隐在阴影里,所以不必掩饰自己的失神,指尖的触感清晰,滑腻而微凉。
平日总嫌他吵闹,可如今才知道,他能这样看着自己是一件多么让人安心的事情。
——就在自己眼前,不会消失,也没有强颜欢笑。
初醒的人呆呆望着黑钢,目光渐渐清明,变为黑色的眸子里闪过一丝自嘲。黑钢猜,这家伙一定又在想什么乱七八糟的事情了。
何必呢。
过去的终究已经过去,人拥有的只有现在和未来,背负再多只会自寻烦恼。明明已经不再怀疑这个人,明明决定不再纠结这个人的一切,但黑钢还是莫名有些烦躁。
两个人静静对视,似乎这样就可以到地老天荒。
……
门口响起敲门声。
黑钢平复下心情,然后走过去开门。来人的意思即使不说他也知道——
既然人在,那就上战场。
这里的规矩很奇怪,白日里正常生活,夜里却是全民皆兵地到某个地方去打仗,去哪里、和谁打,黑钢对此一无所知,也不需要知道。
他不怕上战场,可他不能留下法伊一个人。
陌生的国度只有他们彼此,没有人可以信任,危机四伏,而黑钢一个人负担着两个人的安危,不能有半点的马虎。
所以,他不能去。
夜叉族来传话的男人正是叫他今晚随军,他怎能答应?黑钢已尽自己最大努力将话说得恭谨,即使在知世和天照皇帝面前,他也少有如此放低姿态。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可人家又哪肯轻易放过他,三句两句都是冷嘲热讽,明里暗里指责他们是奸细。黑钢的脸色越发沉重,却又不得发作,心里则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实在不行,就只有趁夜叉军队夜战之际,带着他冲出去。
黑钢不知道自己的心情,他只知道,不能让他死。
——在他意识到自己的生命有多重要之前。
……
幸好,事情还没有发展到最坏的程度。
制止他孩子一般的嬉闹,看着他满足地用叉子吃日本传统菜肴……然后伸手把一睡觉就容易脑子短路的人塞回被窝里,给他拉好被子,黑钢感觉自己像个奶爸。
不过,这一路起居日常都是他在操心,自己便照顾他这一次,又有什么大不了。
他像今晨一样吹熄火烛,听到耳边传来金发人软软的声音,后者正用奇怪的语言说着什么,语气像个孩子。
算了,爱说什么说什么吧。
只要自己在,就会尽力让他活下去。
(下)
如果说习惯是瘾,那眼下这种心情就是□□。
黑钢从没想过事情会变成这样。这场旅途的开始就是一场乌龙,他被莫名发配,遇见一个魔女找他茬,同行的人更是个个奇葩:傻乎乎的少年和不省人事的女孩,一只白白软软的不明生物,还有一个整天只会笑眯眯的魔法师,从头到脚都写满了可疑。
他的秘密太多了。
总是笑,却在没人的时候露出悲伤的神情;总是隐瞒,却又真心实意地对他们好;凡事都能看得通透,有着连黑钢都自叹不如的缜密,却似乎背负着莫大的心结,无论如何也过不去的坎。
面对这样的人,最开始必然是防备的,身为忍者的自觉让他在私下里谨慎观察,以防不测;但一路相处下来……黑者渐渐发现这个人似乎不是当初所认为的那样,金发蓝眼都是那样纯净而通透,可他本身却是个天大的谜,黑钢不得不对他关注更多,不光为了自保,更是为了及时制止这个人的乱来。
结果不知不觉中,这种关注渐渐变了味。
最先意识到这一点,还是在樱都国。莫名生出的保护欲让黑钢感到无所适从——对那个人不珍惜性命的愤怒、以为他死去的狂躁、见他受伤时一下吊到喉咙的心脏……几次三番地遇险,当事人嘻嘻哈哈地带过,黑钢这个局外人却越发不安了。
因为失去……不是每一次都能复得。
他每每想起与星史郎交战时的情景——势均力敌,他当然也是抱着赴死的心态在战斗,可那一切的根源却是胸腔那股无处排解的汹潮,从听说那家伙和小鬼都不在了的时候起、从见到星史郎云淡风轻的那张脸起,他就再也无法控制这种心绪。
所以就连他自己也说不出,当最后同归于尽的招式被魔女阻止下来,当不远处再次响起那个温柔清脆而略带沙哑的声音,自己到底是什么心情。
再次见到那双天空蓝的眼睛,一直纠结的问题都不再是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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