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我也藏在这夜色里,藏在窗帘后面。
他一向都是高大魁梧的,肌肉结实得像马儿一样,却一点也不让人觉得他过于壮胖,甚至完全可以用瘦高去形容,大概是得益于他高于常人的个子。我猜,他微微躬身的习惯大概是来自于常年的战斗,那是最接近防备的姿势。
虽然,那姿势确实有点像老头子,有点滑稽。
但尽管如此,也丝毫不会影响他原本的气度。比如现在,他站在那里,直到天空从纯黑变到墨蓝,城市从寂静变到渐有人声,直到歇斯底里的女人哭喊得渐渐脱力而安静下去,他一直都站在那里,像一座巍峨挺拔的山。
沉默不语。
可是,如今从二楼斜看去,他却不再像平时看上去那般高大,气势也远不如往日凌厉,一个人站在那里,侧影竟有些冷清,让人不禁想去了解那绵绵的悲伤。只是不管多久,我都看不清他的表情,也就不可能知道他在想什么,更不知到底是什么原因让他站在院子里,一站就是半夜。
他的身边无人,无言,只有他播下的碧草与他一同沉默,连了青天。
……
所以,我也就这样透过满是泥点的玻璃窗,看外面。
外面,被雨水浇洗得一地狼藉。过度建设的城市里,深灰的水泥地像我坐着的窗台一样了无生机,木质窗框与街道上长势并不好的树木相映,不知何时也会伐成了谁家腐烂的家具。
或许正是因此,院子里的那一抹绿色才会显得格外扎眼。两个月前,那人随手撒上的草籽就这么在看上去已经板结的土壤里生根,直到如今盛夏里,长得蓬勃,几乎成了这陈旧小院中的一景。这片难得的绿意让这狼藉的雨□□院也显出几分清爽和生机来,而给予这份生机的人,他正站在那里。
我不想关心颓靡,我不想动,我不能动,我躲在窗帘后面,怕被他发现。
昨晚睡得极差。
醒来时便是无月的天幕,与时钟喑哑的嗓音将我拉回现实。太过真实的梦境几乎让人觉得像是记忆,几乎连触感都在,即使明知一切都是可怕的荒诞,却无法像以前那样用理智去感受那不合理,所以就在梦中做着漫长无谓的挣扎,直到最终几乎是哭叫着醒来……
几天前的那场暴雨,带走了难熬的暑热,却又添了磨人的湿气。关节酸痛得翻来覆去,全身都沉重得难以抬起来,皮肤却在一天一天与骨骼亲近着,身形消了,却也消不去那连日以来的梦魇。
我想如果他知道了一定会笑话我,居然连这点事情都扛不住。
午夜梦回,却是那张许久未见的脸。不知是梦是醒,我想起了前几日与黑钢的争吵,那是暴雨的第二天,一夜无眠的第二日我也是这般极早地醒来,出门便看到正与他僵持不下的少年。
原因无他,只是他的伤口化了脓。
再阴暗的城市总也要生存,上街采买食材这么简单的事情还非要家里两个青壮年劳力去做,怎么也说不过去。少年失了些血最好再休息几日,而黑钢惯用的右手化脓,却还在逞强想要独自上街。
“我去吧。”
显然是不怎么合适的提议,但却缓解了那两人之间的尴尬,我就这么大剌剌地走了出来,没有去看那手臂上也许已经开始溃烂的伤口……关于过程的回忆清晰而又混沌,沉默得很没有时间概念,只记得最后的结果是我和小樱力排了他二人的异议,两人不顾反对地出了门。
……
我扔掉了不知不觉烧到手指的烟头,又重新点上新的。醒来后就再也无法入睡,黑夜里,我没有去看时间,只知道带着全身的疲惫和酸痛坐到窗台时,一眼就看到了院里那个几乎要隐于黑夜里的人,不知他站了多久,更不知是什么原因。
不知道原因……
听说那天他淋了一夜的雨,第二天刚刚换过衣服便和我吵过;可是那又算什么吵呢,我暗自一哂,不过是我一个人说着风凉话,而他无言以对的场景,而这大概每天都在发生着,我却是连那张脸都没有再去看过。
我知他那天是被我气极了,所以一夜无眠,却不知今日是何故……再次摁灭烟头,再次点上,这样的循环充斥了整个夜晚,一根接一根地抽着烟,看着他,看脚边的碧色越来越清新。
破旧的窗帘竟然是这样好的掩体,居然能让洞察力极强的忍者也发现不了我,让我有一瞬间思考过披一条窗帘去搞暗杀的可能性。而他那样站在院子里,长衣也许被晨露打湿,极偶尔曾轻踱两步,但更多时候是一动不动像一尊雕像。
就这样,直到可以清晰地感受到天色大亮,虽然阴天没有朝霞,但也似乎给这城市多少注入了一丝生机,渐渐地,有人声响起。
他转身回屋的时候,我站到了墙后,而再看时,那片灰暗里已了无人影。
天亮了。
于是……梦也该醒了。
既然只是一片灰暗,也就再没有什么可看的,我离开窗台,坐到床上听它发出吱呀的□□,然后听外面和客厅连着的厨房里,似乎隐隐传来锅碗瓢盆的声音,显出与我本人和这座城市都极度不符的日常。
听不太清,但我还是静静地听着,听门外并不清晰的日常,似乎是黑钢和小狼在说话。自从我变成吸血鬼而不用再进食以后,几乎一直都是黑钢在做饭,偶尔少年会去帮忙,而大多时间都被黑钢婉拒了。不过,原因似乎并不是小狼手艺不好,虽然我不能尝出味道,但我曾见过吃到家乡味道的公主,一面吃着,一面含着眼泪。
颠沛多时,也怪不得她想家。从东京离开以后直至到达这个城市之前,其实还经历了好几个世界,没有羽毛还好,若有羽毛……我阖眸呼吸着烟味,感受它们在肺中引起的微呛,想起那些日子奔命似的疲惫,连黑钢都显得十分憔悴,更何况两个孩子。
直到在敲门声响起的时候,我平静地摁灭那烧了一半的烟头。
“法伊,你又抽烟了!”
能这么叫我的自然只有摩可拿,也就只有它,还能在这死气沉沉的地方仍然保持活力,能这样自然地因为我的坏习惯而训斥我。
我忍住站起一瞬的眩晕感,伸出酸软的手臂接过飞来的那白白软软一团,撑起些笑意道:“早啊,你们……”
声音是我意想不到的沙哑,几乎说不出话,早已等在门口的少年或许也多看了我一眼,然后便听得摩可拿慌慌张张地道:
“法伊法伊,你怎么了?嗓子不舒服么?”
“唔,”我捏了捏有些干涩的喉咙,“可能是有点渴了。”
“这里有水。”
我望着眼前的灰绿色,一瞬间有点发愣,连忙反应过来这是出门常带的水袋,但眼下连话都已经说不出来,也顾不得许多,只得有些尴尬地接过。水润过喉咙,不知是否缓解了干涩,我竟是着实的没有感觉。
“……谢谢。”
“没事。”
“法伊你看,都怪你吸太多烟!以后不许再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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