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妇人正是周文王之妻、周武王之母,太姒。相传太姒仁爱明理,武王将她视为治国十位臣子之一。孔子因为她并未在朝政中担任官职,才没有将她归在臣子中。但她的能力毋庸置疑。
马文才接连抛出的疑问,砸得那人一句都接不上。
马文才冷笑,道:“子曰:‘岁寒,然后知松柏之后凋也’。你还未见过那女先生,也未曾听她讲过课,便大言不惭,说她大字不识几个,不能给我们讲课,我倒不知你有这等未卜先知的本事。你怎么不卜算一番,看你什么时候可以做官呢?”
“你!你!”那人指着马文才,半晌憋出一句“岂有此理”,甩开衣袖,夺门而出。
马文才拱起手,朝其他学生见了礼,道:“文才一时激愤,有些失态,实在是失礼了,还请诸位见谅。”
周围诸人还在震惊中没回过神来,下意识回礼,道“不曾不曾”“客气客气”。
“逸华兄心系书院,也是担忧心切。”祝英台走上前,微微笑着说道,然后话锋一转,“不过,英台亦是相同想法。罢课实乃不智之举。即便诸位信不过女子,可是否亦信不过山长?松先生做先生讲课必然是周先生点头同意的,他都认为松先生可做讲师,英台自然也信。”
那些学生心中早已动摇,此时更是连连点头。
祝英台最后推了一把,道:“再退一步,若是松先生的确无甚才学,我们不去听她的课便是了,如果连周先生和其他先生的课也不听,岂不是一大损失。”
“祝兄说得有理!”“我信祝兄!”
院子里的学生不论心中是怎么想的,口中都附和着,当即离开了不厌居。
马文才长舒一口气。
梁山伯感叹:“逸华,以前你从不清谈,我还以为你不善言辞。没想到你竟有几分舌战群儒的雄辩之才。”
马文才摇摇手,又摇摇头,气若游丝道:“不过凭着一时之气罢了,现下正后怕呢。”
梁山伯一笑,又问祝英台:“信斋,你之前为何不让我说话?”言语之间倒颇为可惜。
祝英台好笑,道:“山伯,我知道你xingqíng直慡,只怕那些人里有几个来者不善,我怕你被他们所激,白白生气。哪知逸华兄力挽狂澜,一鸣惊人。”
“信斋就别取笑我了,”马文才讨饶,道,“我知道你能应付他们,只是不想叫你为了那些话生气。”
“我何必为了那些话生气?”祝英台奇怪。
“不气便好。”马文才以为他是真的不在乎,暗赞果真是奇女子,气度不凡。
不厌居的风波安然平息,然而书院中因女先生所引发的暗流却仍在酝酿。
周山长似乎对此毫无察觉,很快将松先生的课安排出来,贴在正谊院正门。第二天下午便有她的诗文课。
当日便有不少学生罢了课,下午更多,甚至有人洋洋洒洒写了大篇文章贴在那张告示旁。
文章中依旧是那些陈词滥调,末尾说如果书院不取消松先生的讲课并将她逐出去,这学生将对书院失望透顶,无法继续留在尼山书院读书。换言之,除罢课外,他已经开始以退学来威胁了。
然而直到松先生的课即将开讲,周先生仍旧没有任何动静。学生里已是暗流涌动,随时可能爆发出来。
马文才和梁山伯都问祝英台,周先生会怎么做。
祝英台分析道:“周先生在设尼山书院前便是寒门中有名的清流名士,xing格也很清高自傲,有些人对他极为推崇,也有人对他恨之入骨。以他的xing格,绝不会受人威胁,既然已决定任用松先生,必不会轻易改变。”
“难道他会任由这么多学生离开书院?”梁山伯忧心忡忡。那篇文章下已有十多个学生的签名支持。
“应该不会,”马文才道,“周先生想必有自己的考量。他虽然清傲,但看起来并不是那等顽固不化的人。”
“是啊,恐怕这事不像看起来这么简单。”祝英台微微一笑,道:“我们就先静观其变,也去见识见识那位周先生坚持纳入书院的松先生罢。”信步走向松先生的讲堂。
时辰刚到,一位年轻女子从正门款款迈入房间。她仪态端庄,又不失轻盈,身穿靛蓝襦裙,做一身妇人打扮,行动间散发出清淡花香。
讲堂内寥寥几个学生见到她出现都愣了,然后才反应过来,这位年纪轻轻、风雅jīng致的女子竟然就是松先生。
第10章 罢课(中)
松先生身高适中,身材匀称。上衣服帖,腰带高高束着,显得腰肢不盈一握,围腰下垂出几条细长的飘带,顺着衫裙长长地拖在身后,一条轻薄丝帔环绕过肩膀,搭在胳膊上,平添了几分柔弱风流的姿态。
她长相并不美艳,略施淡妆,看起来清丽秀气。可谓“亭亭似月,嬿婉如chūn”。她唇角带着清浅的笑容,十分妥帖有理,看似温和实则有些疏远。
虽然这位松女先生衣着并不华丽,饰物也质朴简单,但马文才还是觉得好像看见了一位世家闺秀。他转头看向祝英台,只见他也正以同样疑惑的眼神望过来。两人心里都有同样的猜测。
不过家世普通的人家平时很少有机会见到这样仿佛不食人间烟火的女子,讲堂内的其他人都纷纷为之惊艳,不约而同坐直了身子,悄悄将衣服理得平整,下意识地想要展现出最好的风貌。
松先生淡然入席,开口道:“诸位,妾父家姓松。妾不才,于诗文上略有小得,至尼山书院,献丑了。”
她声音清晰平稳,既不尖锐也不低沉,听起来颇为舒服。
“大舜云诗言志,歌永言,圣谟所析,义已明矣。是以在心为志,发言为诗,舒文载实,其在兹乎!诗者,持也,持人qíngxing;三百之蔽,义归无邪,持之为训,有符焉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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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松先生娓娓道来,逻辑清晰,见地独到,各类典故文章都信手拈来,可见她确实积累厚重,饱有才学。初见时对其外表的惊艳已化为对她学识的折服。
时间倏忽而过,松先生恰好将诗的诞生与发展的历史梳理了一遍。她莞尔一笑,也不与学生们多说,点头致意后便起身离开。
待她身影消失在门外,房内的学生们登时议论起来,无不是感叹她外貌清秀,能力过人,也都羞愧于之前对她的轻视。
马文才几人也是感叹,几人边说边向住处走去。才出了正谊院的院门,便看见几个学生在高声叫嚷,说什么“女子为师,书院之耻”、“不守三从四德”一类的话。
祝英台瞧见一个熟人正在一旁看热闹,边叫他过来,问发生了什么。
这人叫杨安,个头不高,貌不惊人,成天乐呵呵的,见人就笑,和他说话的都觉得心qíng舒畅。他说话时也是连说带比划,有趣得很。
“祝兄,你们出来得迟了些,恰好错过这处好戏。”他嘿嘿一笑,指着那几人道,“这几个就是领头反对那女先生的,他们正在院门口预备趁着下学演说呢,就瞧见那位女先生出来。他们立刻来了jīng神,一本正经地劝那女先生,什么妇德不必才明绝异,女子应在家中相夫教子。口水费了不少,结果那女先生像没听见也没看见似的,毫不理睬。这把他们气得,竟然指着先生骂起来。结果你猜怎么了?那女先生说了句话,”杨安啧了一声,学着松先生的姿态,两手一端,捏着嗓子道,“色厉而内荏,譬诸小人,其犹穿窬之盗也与?”
听得几人噗嗤笑出来。梁山伯道:“松先生也是风趣,越发衬得他们小人了。”
杨安道:“可不正是如此。在场听到的人都笑了,那几个人又羞又气,这不是骂到现在呢。”杨安也摇头,看不上他们的姿态。你指着人鼻子骂,还不允许别人还嘴吗?实在有失风度。
他见梁山伯他们言语间对松先生颇为尊敬,便问道:“你们刚刚可是去听了女先生的课?她说得如何啊?”
“这位女先生姓松,你可别一口一个‘女先生’的叫了。”祝英台好声道,“松先生讲课极好,叫人有许多启发。她底蕴深厚,才思敏捷,在诗之一道上远胜于我们,很值得杨兄一听。”
“竟有这么好?”杨安也有些诧异,却见马文才和梁山伯也在一旁点头。
他挠挠脑袋,道:“嗨,叫我说故事可以,作诗是真不行,简直生下来就缺了这根筋。”
“听听总有益处。”祝英台不再多劝,又和他打听了一会儿书院里罢课、退学的事儿,还请他试着了解些松先生在书院里的活动。
马文才知道,祝英台和他一样怀疑这松先生也是某个世家的人。等杨安离开,他问:“信斋,为何叫杨安打听消息?”
“这杨安,爱说故事也爱听故事,虽然论才识一般,但他极善于同人打jiāo道。”祝英台解释道,“你别看他其貌不扬,其实是整个书院消息最灵通的人。”
马文才恍然点头,心中也很佩服祝英台。在他身上能看出受过良好的世家教育,善于识人、用人,比自己可qiáng多了。只可惜是个女子,不然必定会有大成就。
转天又是周先生的课。
前一晚,周先生叫阿成逐一告知各位学生,今日将就松先生讲课的事做个了却,将所有人都叫了来。
因为这几日书院里的纷纷扰扰,明道堂里也格外吵嚷,直到周先生来了才慢慢静下来。
周士章扫了一眼坐在下方的学生,他们或怒或躁,也有一些神qíng平静。
他捻着胡子,并未像往常一样开始讲课,而是说道:“老夫前几日有幸结识了一位小友,此人年纪虽小,但文采斐然,犹胜老夫。”
他说到这儿,祝英台几人已经知道,这人就是松先生。
周先生略停顿了下,继续道:“老夫深感,人之寿命短暂,jīng力有限,于学识之上,难以门门jīng通。因此,老夫便邀请这位小友替老夫教教学生。今日,老夫讲课的时间便jiāo由这位小友。”说着,他便离开了坐席,走向明道堂的大门,门外,正是松先生。
松先生换了一身鸭卵青色的衣服,到周先生面前时行了个礼。一举一动,不慌不忙,泰然自若。
明道堂内瞬间哗然。
正闹着罢课甚至退学的几位学生立刻站起身,面色激动,道:“山长先生,要学生听女子讲课,实在qiáng人所难,恕学生不敬。”说完,拿起东西便要走。
周先生脸色变都没变,只道:“若是现在走了,那也不必留在书院。”他对候在一旁的阿成道:“阿成,去将这几位的束脩退给他们。”
那些人一惊,停在原地,面面相觑。
周先生哼了一声,道:“在诗文上,老夫都要尊松夫人为师,这番也是老夫厚着脸面求她来书院说几次课。你们倒好,诗作不成几首,却敢瞧不上先生。既然如此,老夫这小小书院如何还能教导你们,不如请诸位大才子去别处罢了。” 52书库推荐浏览: 林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