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定大殿中央,众人面前,罹天烬昂首挺胸,不屑为伍之态显而易见。
众臣工偷眼打量罹天烬,窃窃私语,指指点点,却没有一个人敢上前问话的。
只有星旧毫无惧色,主动近前,细细端详着罹天烬,问道:“你,可认识我?”罹天烬的样貌果然与樱空释一般无二,只是发色瞳色有所区别。
斜瞟了星旧一眼,罹天烬从容说道:“你是何人与我有甚关系?人来人往,擦肩而过者不计其数,我哪里记得住那些闲杂人等……”星旧化成灰他都认识,罹天烬此言自然做了假。
“那么,你又是谁?”星旧审视着罹天烬,眯眼问道,话中深意自然心照不宣。
“呵呵……”罹天烬低头莞尔,没正经地调笑道,“我啊,三界之中,下至贩夫走卒,上至达官显贵,无人不识,无人不晓……你竟不识,那真是奇了怪了……”
这邪佞乖戾的性子真是一点没变!毫无疑问,必是樱空释!星旧心下叹息着。此时他已然坐实了自己的占星预测。
抬头看看卡索,见他漠然的样子,心中唏嘘不已,星旧转回头,继续问道:“你听着,我神族是礼教之邦,虽统御三界,但绝不做有违礼法、天道之事。今天当面对质,就是给所有犯者,包括你,一个申辩的机、会,你若有话,尽、可、说、来……”星旧已然走到罹天烬面前,瞪大眼睛,点着头,几乎要俯身贴耳。最后一句,说得一字一顿。
这明显的暗示,是个傻子都能看得出来。大长老却双手合于身前,做大肚弥勒,阖目小憩状。
罹天烬默然无言。抬眸与卡索四目相对,表情一瞬间有些迷茫,随即垂眸,他冷哼一声,若无其事道:“有话快说,有屁快放……”
星旧被呛得哽了一下,但还是清了清嗓子,继续说道:“你还是想好再作答吧……”
绕着罹天烬慢慢踱着步子,他谨慎地组织着语言,慢条斯理说道:“冰火之战源自冰火二族的世仇……二族众人俱各为其主,与人无尤。战场之上,刀剑无眼,胜败各凭本事,生死自有天命,此乃天理……”这一席话已然把罹天烬杀尽冰族兵将的仇抹了个干干净净,但毕竟战火无情,死伤的又何止士卒……
顿了顿,星旧继续问道:“然,以战之名滥杀无辜便有违天道,泯灭神性,人人得而诛之了……冰火之战中,你可有参与灭弱小族群,杀害无辜百姓?!你可要想好再作答!!”星旧不放心,又提醒了一下。
罹天烬低着头,表情隐在暗影里,一时没有吭声。卡索看似漫不经心,实则捏在扶手上的手指甲已经抠进了木纹里。
“呵呵……”轻笑着,罹天烬终于抬起头来,一副事不关己、不以为然的模样,悠然说道,“你是问我是否杀了人吗?哈……我杀的人可多了……冰族上下,从士兵到将领,包括你们的王后、王妃都是我杀的!!”
一片死寂……
“只杀这些人岂能达成我一统三界之愿?!那些誓死不降、冥顽不灵的弱小族类,还有那些明明手无寸铁却硬冲英雄好汉的草包,我若不杀他们,怎么成全这慷慨就义、视死如归的气节?哈哈哈哈哈……”罹天烬肆无忌惮地大笑着,一口气承认了所有罪状。
“恶贼!!你果然罪无可恕,死不足惜!!!”刚刚还在一旁闭目养神的大长老,不知何时突然出现在罹天烬面前,一手掐腰一手直指罹天烬鼻尖,义愤填膺地骂道。
“咔嚓——”一声突兀轻响,打断了大长老志得意满的谩骂。众人寻声望去,只见王座上,卡索竟徒手捏碎了紧握的扶手。木刺深深扎进手掌里,汩汩鲜血从指缝间涌了出来。然而他却恍若无感,那只受伤的手还紧紧抠在扶手碎裂的地方。卡索阖目,额上渗汗,唇无血色。
“来人!!快传幻愈师!!陛下受伤了!!!”长老们大惊失色,慌乱喊道。
“卡索……”星旧望着卡索拧起眉头,不知该说什么好。
幻愈师一路小跑着,跪倒王座旁,偷眼看了卡索一眼,小声问道:“王,微臣……微臣来为您疗伤,可好?”见卡索依然阖目不语。幻愈师只得小心翼翼地捧起卡索受伤的手,轻轻为他摘除着扎进手掌的木刺。卡索倒也没有拒绝,任凭幻愈师处理着伤口。
罹天烬撇开头,始终没有看卡索一眼。可是袖筒里的手却紧紧攥成了拳,不停轻颤着。
半晌,那只受伤的手包扎上了层层绷带。大长老正跃跃欲试再行口诛进谏。卡索却站了起来。他缓缓步下王座石阶,身后拖逸的银发织起一泓华丽的匹练。卡索凝视着罹天烬,依然波澜不惊。
徐徐走来,擦肩而过的时候,卡索停了下来。目不斜视,沉默了片刻,他平静说道:“传我口谕,钦犯罹天烬,罪证确凿,供认不讳。三日后,处以拔魂之刑,告慰亡灵,以正国法。”
说罢,卡索径自走去,再没回头。
所谓拔魂之刑,便是将神族神魂完全拔除。被施此刑者,轻者永失幻力,再无神性,变做凡人,重者当场身亡。彼时,在另一个时空中,为救卡索,唤出弥苍和他的所有记忆,罹天烬与樱空释曾自取神魂。然而那只是暂时性的。若要永远拔除神魂,首先以剑破坏神族命门,再行取魂之术。①
“王!?”大长老闻言一惊,若是罹天烬运气好,岂不是可逃过一死?这岂能让族众心服口服。正欲再行进谏。星旧一把拦住了他。深深叹息着,星旧忧心忡忡地摇摇头。突然好像明白了什么,大长老懵懂地点点头,收回了迈出去的脚。没做任何解释,星旧转身追着卡索而去。
罹天烬也没有回头,只是眼圈无法自持地湿红了起来。轻轻阖目,他喃喃道:“哥……”
哥……原谅我!我不能拖累你,不能让你失信于三界,更不能让你众叛亲离。事实既成,我可以再死一次。为了你,我死而无憾!哥……
肝肠寸断!卡索好不容易挨出殿门。刚拐过影墙,他便已眼前发黑,浑身虚脱。颤抖着扶住宫墙,满额豆大的汗珠滚落下来。喉头越发咸腥。突然那股腥热再也无法抑制,顺着脖颈翻涌而出,一口血吐了出来。卡索再也撑不住,倒了下去。万幸,身后有人稳稳接住了他。
星旧及时赶到,把卡索接在怀中,心急如焚地唤着:“王……王……卡索……卡索……”
卡索似乎没有看到星旧。他泪眼模糊地盯着虚空,那只伤手颤抖着伸向幻觉中的某个人,狰狞的血渍渗了出来。抖着苍白的唇,他喃喃着:“释……”
紧紧拥着他,星旧心痛地握住那只伸出去的手,哽咽安抚着:“我知道……我明白……我都明白……卡索……你做得对……你做了身为王者该做的……卡索……我们……我们需要你……你要挺住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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