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神族大地的千里沃野却压抑在令人窒息的死寂中。酒肉绝,乐舞禁,政令止,商贾休。自市井田园到侯门深院,无不关门闭户,凶门柏历。一时之间,万人空巷,天下缟素,上下举哀,凄凄惶惶。谁也没发现一场阴谋正在紧锣密鼓地酝酿中。
人心不如水,平地起波澜。阴谋生于欲望,欲望着眼于利益,而利益又与权势密不可分。牵一发而动全身。根植于人心深处的贪,便是这一切的□□。孤注一掷的疯狂无疑是一场你死我活的豪赌。成者王侯败者寇,下注的时候,筹码便是身家性命、千秋功业。
“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那踌躇满志的豪言壮语,曾激起多少仁人志士的一腔热血。然而你若深陷其中,便可知,一切之初,还是源自那个见不得光的“阴谋”。凭君莫话封侯事,一将功成万骨枯!大浪淘沙,一江东去,多少随波逐流者,成为阴谋的刀下亡魂,致死都浑浑噩噩,不知所以。而宏图霸业也不过是那个最终的胜利者颊边疏狂的一笑耳。
话说回来,无论你打着多么正义凛然的旗号,阴谋就是阴谋,上不了台面,无法行走于青天白日之下。这就好像一个堂而皇之的漩涡,涡底深不可测,而所有牵涉于其中的人都将无法自拔地深陷其中,至死方休……
刃雪城地道,鬼魅盘亘之地。
黑暗中有一丝火焰。火光摇摇晃晃,明明灭灭,把阴湿墙壁上的两个诡异扭曲的人影撕扯得支离破碎。
“确定卡索死了吗!”一个阴沉的男声,突兀响起。
“你不信我?”另一个是柔美的女声,带着几分轻狂,几分骄纵。
“自然不是,此子来历非凡,且诡计多端,不得不防!”男人缓下声调,解释道。
“放心,我亲眼所见。血煞无药可解。以他那圣母情结,又不肯伤人饮血,只能落得个五识俱丧、暴毙而亡的下场。都死透了,你还盼着他诈尸不成?”女声讥笑一声,不以为然。
“机不可失失不再来,如此千载难逢,天助我也!”男人长舒一口气,沉沉道,“一切按计划行事,千万谨慎小心!”
“哼,废话!我什么时候关键时刻掉链子了?倒是你们,不要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才好……”女人傲慢得近乎无礼。
“宝贝儿,过来……”男人一把将女人拉进怀里,在粉腮上轻佻地摸了一把,“事成之后,你我霸业可展,那上古的老东西,休想再掣肘咱们!”
“德行……瞧把你美的,八字儿还没一撇呢!”女人阴阳怪气地哂了他一句。
“嘿嘿!对了,还有一个人,一定要盯紧!”男人一边揉捏着盈盈一握的小蛮腰,一边呵着热气耳语着。
“哦?”
“大祭司——星旧!”
“好……如君所愿……”女人狐媚的声音嗲得令人不寒而栗。
“小骚货……哈哈哈哈哈……”肆无忌惮的笑声如鬼泣般回荡在蛛网般交织的密道中。
鬼魅徘徊不去,阴云迷雾重重。此时,刃雪城正淹没在哀鸿之中,到处呜呜咽咽,一片凄凄惨惨。
储君猝然薨逝,令神族上下措手不及、痛心疾首。卡索虽未及称王,但才德贤名深入人心,早已是无冕之王,遂予以神王之礼,铭其功,昭其德,以留青史。
按祖制,神王之身停灵大殿,需满七日,皇亲贵胄、高级官吏守丧于大殿灵堂外,不得擅离,以祭守王魂。除大祭司每日可入殿为神王遗体“沐香”外,任何人亦不得擅入,以免喧扰盘桓于此的至高至尊之神魂。此谓“守节大行”,乃神王守丧之仪。
于是,“守节大行”的文武百官都聚集在前殿里,密密麻麻地跪了一地。老冰王年事已高,不堪丧子之痛,昏厥了几次,早已被搀进了别院。一众后宫女眷不能与外臣同殿,俱伴于太后、冰后左右,于大殿雅苑行守丧之礼。而樱空释的生母莲姬,因叛国投敌、戕害皇子之罪,早已被囚禁于冷宫,终身不得出①。
于此举国齐哀之时,星旧临危受命,暂接大祭司一职,强打精神,操持前后。他毛邃自荐执掌此职,心情不可谓不复杂。自己尚且混乱不堪,又怎能条分缕析地指挥若定?若不是卡索早有交代,他此时说不定也黯然神伤在某个角落里。
可是,有些人,你无论如何都无法拒绝,即便是呕心沥血,舍生忘死也不敢不为他殚精竭虑。对于星旧而言,卡索便是这样的人。二人自小交好,既有同袍之谊,又有知己之交,更逞论那始终秘而不宣的隐情②。别说是托孤,即便托命,星旧也绝无二话。
此时,他红肿着眼睛立于殿外侧廊下,有些模糊的视觉勉强凝成一线,紧绷着游走于崩溃边缘的神经,默默注视着远方,似乎等待着什么……
“启禀大祭司……来消息了……”背后有人轻声禀报。
星旧倏而回神,没有回头,压低声音说道:“隔墙有耳,附耳再报……”说着,他低下头做倾听状。
背后是一个小厮模样的侍从。他顺从地躬身前行了几步,附于星旧耳侧,窃窃私语了片刻,随即退身以待。
“这么快……”不知听到了什么,星旧若有所思地沉吟了一句,然后抬起头来默然须臾,随即吩咐道:“再探,一有动静即刻来报,不得延误……”
“是!属下告退!”说罢,侍从悄然退下。
眺望闷雷滚动下的莽莽雪原,潮涌般的无力感涌上心头,星旧疲惫地捏了捏眉心,呼出一口浊气,喃喃自语道:“果然全在你意料之中……可是那位……变数实在太大……我该如何是好……”
似有所察,星旧猛然回头。几丈之外,侧殿廊柱后,一道白影一闪即逝。
星旧疾步追去,苍啷啷拔剑出鞘:“谁!出来!”
然而廊柱后却空无一人,四下里寂然无声,只有小风打着旋儿无声卷过。
忽然,从前殿的方向传来一阵“乒乒乓乓”的械斗声。星旧眉心微蹙,大概猜得到一二,急忙转身赶了过去。
只见,前殿“守节大行”的众臣都齐刷刷地避让到了两侧墙根里。殿中央,一群御前武士披甲执锐、刀戟相向,把一个人团团围在了中间。
执剑立于中央的是樱空释。那么多人环围于侧,可是他却出奇的孤绝,周身恍若有一座无形无影的巨大屏障把他与世隔绝,任谁也敲不开门,近不了身。所有的阴冷好像都凝在了身上,他浑然上下每一个毛孔都散发着“挡我者死”的决然。
他披头散发,微垂着头,大半张脸隐在碎发下。暗影中,一片惨白如纸,只有一双声嘶力竭的碧眼此时却赤红得好像要滴出血来。在那双瞳里,除了血光,什么也看不到,里面没有一点活气,只要沾染分毫便会一起万劫不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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