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深吸了两口烟,伸手一弹,烟蒂滑过一道弧线飞了出去。星火之光还没落地,他已经在眨眼间来到了少年身边。
“啧啧……逞能吧,山中无老虎,猫也来称大王……”男人有些心力憔悴地无奈。
他单手一划,银光闪过,少年又变回了猫身。弯下腰捡起半死不活的黑猫,顺着猫毛,他眺望着满目烟火繁华的不夜城,喃喃说道:“看来,又要不消停了……”
月黑风高,更深露重。
浓郁夜色掩映下,一辆黑色Lamborghini □□entador悄然无声地滑来,神不知鬼不觉地泊在了巷口。
车门一掀,夹着凌晨的第一缕微凉,风衣男子闪身钻了进去。随即,黑色Lamborghini便沿着霓虹闪烁间的暗影,融入苍茫夜色中。
风衣男子仰在座椅上,一手抵在额角,垂眸无言。周围三千红尘山洪般从他身边席卷而过,随后又没入身后深不见底的黑暗里。灯影彩光勾画在他苍白的脸上,倒是给他平添了几分暖色。
就着灯光仔细来看,原来他说不出的年轻,顶多二十岁左右。那五官,何止是眉目舒朗,搁在俊男美女扎堆的演艺圈里也必是鹤立鸡群的鲜肉男神。只是那幽深的眸光却与这大好青春如此不相称,似是一眼望不到边的深渊,那是谁也窥伺不到的黑暗,埋藏着沧海桑田、万丈浮屠。
司机是个不苟言笑的青年,大概三十岁上下,三更半夜也带着一副大框墨镜。一身工艺考究的西装,恰到好处地熨贴出一幅堪称养眼的身材。他瞥了一眼风衣男子怀中裹着的黑猫,毕恭毕敬却又近乎冷漠地问道:“老板,小黑……”
“没事儿……被噬魂兽摄了魂,明天就能醒……”风衣男以同样公事公办的语调回答道。
似乎想起了什么,他继而略有威压地吩咐道:“受害者已经折了。叫‘清道夫’立刻处理。”
“是。”墨镜男低眉顺眼应道,随即在眼镜框上按了一下。墨色镜片上红色光点一闪即灭,片刻,蹦出两个字“收到”。
办完公事,犹豫了一下,墨镜男继续问道:“老板,最近噬魂兽猎食频繁,不但吸食魂力,还抽取凡人生魂,是不是太胆大妄为、丧心病狂了?”
噬魂兽一介区区小魔,平常以凡人魂力为饵食。但凡被抽取了魂力的人,顶多半死不活上一个月,尚不会危及生命,然而,如果被抽取了生魂,那便是万劫不复,连转世投胎都找不到门。
“要变天了……现在露出来的不过是一截狐狸尾巴……”风衣男放下抵额的手,顺手抚摸怀里还没还阳的黑猫,眯眼思索了一会儿道,“九层之台起于垒土……这搭台唱戏的人藏得很深……”
“那我们……”墨镜男喃喃道。
“不急……是骡子是马先让他们拉出来溜溜,看看他们想作什么妖……”风衣男稳坐钓鱼台的语气十分令人信服。一时间车内安静下来。
风衣男子看向车外,他们已经驶上了环城高架。天地同幕,流光溢彩,恍若置身璀璨星河。他习惯性地摩挲起左手中指上的一枚戒指。
那是一枚光华璀璨的戒指,黑暗中竟隐隐泛着五彩霞光。
指腹沿着熟悉的纹路逡巡而过,仿佛隔着千重万重支离破碎的时空浮影,抚摸在记忆深处那张温润如玉的脸上。思绪如潮水,从四面八方温柔包裹而来,他不挡也不躲,任自己浮萍蓬草般随波逐流,沉入时光的海底。
不知什么时候,眼前的灯红酒绿都消失在莽莽雪原上。终年飞雪的森林深处,飘来清越婉转的笛声。雪玉霜华,一瀑飞敛,微熹之光打在那人静谧如诗的侧影上,恍惚成一泓清浅的流年似水。手指轻理发丝的触感,一路拨动心弦。初雪的清冽被自己拥了个满怀,那人轻抚着自己的背说:“怎么不挡一挡,病了就不好了……”
……
“老板……老板……老板?”
墨镜男疑惑的呼唤终于把他拉回灯红酒绿的现实。他长长吐了一口气,把所有泛滥的思绪统统锁进心头最软的温柔乡。低下头,他轻轻吻在那枚戒指上,闭上眼睛,似是又吻在了那人的指尖。
“老板,刚才‘夜枭’传来消息,玉皇雪山山脉发现神力波动……您看要不要派人探查一下……”墨镜男见他回过神来,于是自顾自地汇报起来。
“玉皇雪山……”重复着这个名字,他抬起头来,眼里似乎闪过一星流光,“吩咐下去,明天一早备好直升机,我要亲自去一趟。”
沉吟了片刻,他从怀里掏出一张玄色镶金边的名片,递给旁边的人:“赤封,你拿着这张名片,去找一个人,就说该是他投桃报李的时候了……”
这个名叫赤封的男人,还开着车,只能单手接过名片。名片上只用一种特殊的复古字体,写了两个字:萧恒。
萧恒,一个不世出的商业奇才,对于大多数人来讲却只能纵使相逢不相识,因为他向来幕后操控,善于暗箱操作、背后捣鬼,从不走到镁光灯下、名利台前。商场上你方唱罢我登场,哪有常胜的将军,可是他却如鱼得水,游刃有余,看似不温不火、中规中矩,却始终立于不败之地。
金无足赤人无完人,这个颜值和资产都飞升了的男人,除了几个不同寻常的“跟班”之外,却总是独来独往,孑然一身,似乎连个亲朋好友都乏善可陈。
此时此刻,他坐在这辆跑车的副驾上,穿行在充斥着俗世繁华的珠光宝气间,却几乎是无动于衷、古水无波的。
很久很久以前,久到连他也忘记了时间的概念,久到地老天荒的誓言似乎正在实现,他记得那个人会唤他——释。
他是有自知之明的。他不是什么商业奇才,也不是什么高端精英,他也曾傻白甜过,如今依旧痴傻得紧,只是,他活得够长,比所有人都长。作为一个真正的神,他有着许多人渴望而不可及的不死之身,累积了可以睥睨天下的财富智慧。千万年的时光于他来讲,不过“隙中驹,石中火,梦中身”。
可是这一切,不过是个沉重的负累。那看似青春洋溢、灼灼韶华的躯壳里,实则埋藏着一颗伤痕累累、疲惫不堪的灵魂。可是这大千世界,滚滚红尘,纵然土崩瓦解,灰飞烟灭,他也绝不会放手。
不忘初心,方得始终。
人活一把念想。而坚如磐石扎在他心尖上的念,已然成为牢不可破的羁绊。
悲欢离合,人间常态,富贵荣华,过眼云烟。想来,大多数人的甜,总不过只有一瞬,而一眼望不到头的,却是漫漫长夜的苦。
可是那又有什么关系呢?不知苦处,哪得甘甜?为了那瞬息之中的甜,漫长艰辛的苦等,他甘之如饴。因为,那是他与那个人最漫长也最浪漫的约会。
君问归期未有期,巴山夜雨涨秋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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