拳头攥得骨节泛了白,指甲扎进肉里淌了血,罹天烬却无知无觉,僵成了一尊石像,半晌,眼神晃动了几下才陡然清醒过来。不知何时外间已空无一人。罹天烬飞身跃入,轻巧落地,一步一步向内间走去……
到了门前,一时到有些近乡情怯的彳亍,罹天烬稳了稳神,压了压躁终是推开了门。内间风摇影动,帘纱重重,却没有掌灯。帘纱后传来一弱一幼两个声音。弱的,断断续续,不胜寒风。幼的,抽抽噎噎,哽咽难言。
“玺儿……不哭……凡人都有一死……我……我本就子虚乌有……”
“公子,您……您说什么呢!您又不是凡人!自打十年前我打您怀里醒来,就什么都记不得了,只知道您给了我一条命,您就是这世上,我唯一的亲人,您……您不要丢下玺儿!玺儿好害怕……呜呜……”
“玺儿不怕……我交给你的信可……可收好了?”
“嗯!收好了!”
“好……拿着信只管去找他……念在曾经的血脉亲情,他……不会……不会亏待了你……”
“不要!玺儿不要离开公子!公子也不要离开玺儿!那个陌生人是谁!管他是什么王子国辅的,玺儿只要公子……呜呜呜……”
“傻孩子……我还没死呢……你替谁哭丧……呵呵……咳咳……”
“嗯!玺儿不哭了!玺儿要做乖孩子!玺儿再也不在影壁上涂鸦,再也不偷隔壁老王头儿的瓜,再也不跟笑话您残废的野孩子打架,再也不……玺儿都做到了,公子是不是就能好起来?”
“好起来……玺儿只要坚强起来……一切……一切都会好起来……去,去把窗子打开……”
“外面凉着呢,公子别又受了风……”
“无妨……屋里暖着呢……我想……想看看外面的樱树……”
“知道您喜欢樱花,可是目下草衰叶落枝子秃的,看不到开花的……”
“心里看得到……”
“心里?”
“嗯……等你心里有了人……数九寒天也会遍地花开……”
“怎么会呢?好吧,我去开了,公子看一会子我再来关上,给您加一床褥子,仔细着了寒……”
“吱嘎——”一束清冷月华流泻而入,泼地成霜。一个小人儿,拿袖子擦着眼,穿纱越幔,推门而出。
罹天烬闪出暗影,向月光妖娆处走去。轻纱浮动,月冷流香。卡索正倚在靠枕上,阖目半卧。他还是碧绾青的模样,清雅如画一如当年,只是身形瘦削了许多。寝褥厚实,却依然清晰地勾勒出支离病骨。他的手垂在身旁,苍白尖削的手指修长却干枯。两枚戒指分戴在两根手指上,一金一银,闪着同样的月光。
月入心海,无波无澜,出人意料的平静,罹天烬生怕打扰了他,刻意放缓了步伐,仿佛欣赏一幅总也看不够的画。
轻轻矮下身,靠向榻前,罹天烬忍不住入了画,捧起那只苍白的手,握在手心。触手冰凉骨感,似是一碰即碎的白瓷,罹天烬轻轻呵着热气吻在那手上,初雪的清冽淡淡流转在鼻尖,罹天烬眼眶一热,酸涩潮水一样涌来,侵肌透骨,打碎一池宁静如海,掀起几番波澜。握着他的手,罹天烬想到的不是风花雪月,更不是离愁别绪,而是,他瘦了……
这轻柔的动作还是惊动了梦中人。卡索缓缓睁开眼,看到榻边的人却意外地坦然平和,不像是久别重逢,倒如同日日厮磨。他嘴边漾起久违的暖光,轻喘着说:“终于……肯见我了吗?”
罹天烬一呆,不知道卡索在说什么,只能眨眨眼保持沉默。
“我日日盼你入梦……好不容易相见,你却……却次次都不肯回头看我一眼……”卡索抬起瘦骨伶仃的手,像过去一样,描摹着罹天烬俊美无俦的眉眼,拉家常一样继续说,“不怪你……原是我弃了你……你恨我是吗?是啊,你应该恨我的……”
五脏六腑生生绞在了一起,拧成了血麻花,罹天烬突然明白了,卡索以为尚在梦中,他或许已然分不清梦境现实。泪水夺眶而出,罹天烬难耐地把脸埋进卡索的手里呜咽起来。
卡索微微皱起眉头,喘息了几下,倾力抬起罹天烬的下巴,又脱力地垂下手,哄小孩儿似的劝慰道:“别哭,哭鼻子就不好看了……好不容易肯见我了……我想多看几眼你笑着的模样……”回忆总是无边无际,卡索沉浸其中,不知看到了怎样的往昔,随即又展颜说,“你以前多爱笑……呵呵……咳咳……他们说你笑得邪魅……可是你在我面前总笑得像个孩子……那么干净……”
记忆有欢乐美好,自然也有痛苦悲伤,卡索突然又皱起了眉:“可是背着我你总是哭……为我而哭……我与梨落在一起的时候……我不情不愿登上王位的时候……我一剑……”
“别说了!别说了!哥!求你别说了!”罹天烬的心都裂开了。
可是卡索恍惚地好像没听见一样,挣扎几下,想要坐起来。罹天烬连忙抹抹脸,坐上榻,扶他起身,让他靠进自己怀里。拥紧卡索,几乎感觉不到什么重量,只是一把骨头,一息残存。
卡索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样抓在罹天烬的胸口,颤声喘息着,极力平复着全身的颤抖,哽咽着说:“释……我走之前……你能不能答应我……只答应我这一个请求,好吗?”
罹天烬已毫无出声应答的余力,只是抱着卡索哭。
卡索用侧脸厮磨着罹天烬的心口,表情写满了悲伤,像一只受伤无助的小动物,生怕再次遭到打击伤害,攒了好一会儿力气和勇气,才磕磕绊绊开口道:“释,我……我此生无愧于天地……单单亏欠了你……我欠你实在太多……太多……可是……请你别恨我行吗?求你……别恨我……”
罹天烬的心不停滴血,涕泪几乎扼住了他的咽喉:“我……我怎么会恨你……我永远不会恨你……永远永远都不会……”爱你都来不及,怎么会恨你,我只恨我自己!
可是,卡索似乎依然听不到,看不到,只是兀自封闭在自己逼仄的悲伤里,用自己种下的满身荆棘反复刺痛自己。一行泪滑过面颊,他奄奄一息,筋疲力尽:“不要恨我……释……不要……恨……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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