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天垣引着无忌穿过两进厅堂,到了一处小院,院中暗香浮动,无忌站在房门之前,神情哀伤,李天垣道:“教主有事拉铃即可,属下先行告退。”无忌点了点头,道:“谢谢李师叔祖。”
无忌推开房门,房间幽雅精致,香气扑鼻,妆台牙床,仍摆着殷素素昔年用物,无忌看着这些母亲旧物,心中突然生出一股难以形容的滋味。当年殷素素为抚慰谢逊因为丧子而起的癫狂,以刚出生的女婴充作男孩,过继给他,十年荒岛,对己的爱护照顾,丝毫不在父母之下,幸或不幸,实所难言。无忌坐在镜子前,取出梳子梳理头发,镜中人玉颊微瘦,眉弯鼻挺,嘴角往上微微一翘,眼中泪水止不住落了下来。
门外脚步声响,跟着有人敲门,无忌伸袖拭了拭眼泪,道:“进来。”房门打开,进来的是个青衣小婢。无忌转过脸来,一双瞳人剪秋水,在小婢脸上转了两转。那小婢被无忌容光所逼,登时自惭形秽,低头道:“老爷请二少爷到前厅用膳。”殷天正在时,下令府中对无忌不得姑表外姓相称,而是以本家长幼相序,因此尊他一声二少爷。
居丧期间,戒绝酒肉,略用过蔬粥,有丫鬟捧上清茶,各人漱了口,盥手毕,絮说家常。老太太鬓发如银,拉着无忌的手,细细询问殷素素旧事,不免又是一番伤感。殷野王元配身故多年,续弦生有二子,长子殷寻,次子殷回不过十岁,走到无忌跟前,叫了一声“二哥”,无忌道:“回弟长大,必然是位出类拔萃的人物。”殷夫人听无忌话中,颇有眷顾之意,又惊又喜,知道此时脸上决不可现出欢颜,但心中愉悦难以抑制,只得转过了头。
直至二更时分,才各自散去。无忌随小婢回到母亲旧居,坐在桌前,怔怔地对灯凝视,回想今日舅舅舅母的神情,心中酸楚难言,父母爱子之意,天高地厚,而自己却是个无父无母的孤儿。
小婢睁大眼睛,好奇地望着无忌,见无忌的眼光从自己脸上掠过,大着胆子说道:“二少爷,你长得真好看。”无忌一怔,道:“你叫什么名字?”小婢道:“奴婢贱名绣绣。”无忌道:“你知道我叫什么名字么?”绣绣道:“二少爷的尊名是上‘无’下‘忌’。”无忌摇了摇头,道:“爹爹妈妈给我取的名字叫念慈,让我一辈子不要忘记妈妈那时的慈悲。”说着,伸手指在桌面一笔一划写下“念慈”二字,绣绣见坚硬的大理石桌面竟然被无忌指力划出纵横遒劲的字体,不禁大吃一惊。
无忌凝视着桌面上的字,良久良久没有作声,终于叹了口气,说道:“小时候爹爹妈妈和义父都很疼我,我做了什么错事,也不舍得打。爹爹就罚我写自己的名字,念慈、念慈,一遍又一遍,从早写到晚。我时时刻刻记着爹爹的教诲,从不罔伤人命。但是因我一言过失,害爹爹妈妈自杀身亡。义父为了救我,丧生大海。假若我不软弱逃避,外公也不致身亡。”他不愿在外人面前流泪,道:“你出去吧。”举手一挥,将灯灭了。
更深夜半,杨逍忽听敲门声响,门开处,外间站着一个绝色丽人,半踏长裾宛约行,眼如秋水鬓如云。杨逍忙将之迎进房内,仔细紧闭门窗。那女子欲要盈盈下拜,杨逍连忙拦住,道:“你向我行礼,如何使得?”他怕人看到窗上影子,灯火也不敢点,一径牵着女子的手走到床前,揭开罗帐,钻进帐里。那女子见杨逍行动间如此小心,忍不住噗哧一笑。杨逍轻声道:“你一路行来,可曾有人见到?”那女子娇声道:“我不好看么?你怕我吓到别人?”杨逍压下心头惊惶,强撑笑意,道:“这么好看的小姑娘,我是要藏起来,不许人看。你告诉我,谁看到你了,我去把他眼睛挖出来。”那女子双颊生晕,低头道:“只有你看到。”杨逍暗松一口气,道:“好孩子,以后也不能让别人看到,知道么?”
这名女子,自然就是无忌了。他熄灯之后,躺在殷素素床上,思潮起伏,难以成眠,干脆起来翻看亡母遗物,描金衣箱中放着的衣服首饰,灿烂华美,精雅文秀,无忌忍不住好奇心,细细打扮一番,夜访杨逍。
无忌望着杨逍双眼,道:“杨伯伯,你喜欢我么?”杨逍一怔,道:“我自是喜欢你的。”无忌将脸埋在他怀中,闷声道:“你不要喜欢我。喜欢我的人都死了,我不要你死。”杨逍伸手抚摸无忌头发,道:“真是傻孩子,难道张真人不喜欢你么?”无忌掌不住笑道:“羞不羞,你也敢和我太师父比?”杨逍也笑了,说道:“若论咱二人之私,便是张真人也要羡慕。”无忌啐道:“越发的厚颜无耻了。”
杨逍扶着无忌躺在床上,道:“你要恢复女子身份么?”无忌仰首去拔他胡子,闻言只是摇头。杨逍心头大石放下,笑道:“咱们教主长得这般美貌绝俗,全天下的女子都要羞愧无地了。”无忌皱眉道:“你也嫌我长得不好么?”杨逍在他面颊上轻轻一吻,道:“你长得好看,我很喜欢。”无忌笑逐颜开,道:“我也喜欢你。”杨逍心中大喜,伸手就要去抱无忌。
无忌跳起身来,道:“我走了。”杨逍伸手握住他手,微一用力,将无忌重行拉倒入怀,道:“陪我睡一会儿,好不好?自你离去,我是没日好眠,到处找你。”无忌心中存着的疑团此刻终于问了出口,道:“你怎会找到我的?”杨逍道:“我听说丐帮出了个降龙十八掌精妙无比的少年,起了疑心,一路找来,就遇到你了。”无忌点了点头,心道:“降龙十八掌是我小时候义父所授,你认得不奇,你却不知我在东海取得的《九阴真经》中有一章‘易筋锻骨篇’,于修练大有裨益。哼哼,看你这般神气骄傲,以后定要你好好求我,我才将之告知。”当下与杨逍并头同眠,一夜无话。
无忌心中耽着有事,不敢沉睡,更漏将阑即醒。星月微光从窗户照射进来,影影绰绰映入罗帐,无忌睁眼细细打量杨逍,见他容貌清癯,长眉入鬓,较光明顶所见,嘴边皱纹更深,衰老凄苦甚于从前。明教自蝴蝶谷大会,义军四起,好生兴旺,教主远在海外,教中这许多事务便落在光明左右使肩上,无忌抬头向杨逍额角鬓际望去,二毛侵染,星霜白发,暗暗叹了一口气,悄然返房换回旧时衣服。
无忌到药室配了缓解“万蚁攒心散”的药物送到殷寻房中,边施针为他减缓痛楚,边道:“寻表哥,你静心修养,这毒性发作起来就不会这么难受了。”殷寻恨恨的道:“张无忌,我知道你的心思,你怕爷爷死后,天鹰教不听你指挥,就用我挟制爹爹。”无忌坐在殷寻床头,幽幽的道:“大家和和气气的不好么,为什么非要勾心斗角?你们听不听我指挥,我是不在乎的,我本来就不想做明教教主,可外公让我安安心心坐在这个位置上,我总不能让他泉下无安。”殷寻道:“明教有你这般软弱怯懦的教主,明教非亡在你手不可。”无忌道:“我年轻识浅,的确难当大任,但教中不乏英明智哲之士,明教何惧大事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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