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否则呢?”臻业的黑眸看起来格外幽深,与泰麒琉璃一般剔透的黑眸不同,臻业的眼睛看似清透,实则幽深似海。
这才是臻业。
不是来自蓬莱的留姬,而是名扬诸国的留公主,臻业。
七岁考入大学,十岁自大学毕业,同时成为舜最年轻的特级药师,常世三贤者之一的百草公曾多次不无骄傲地称,他最小的弟子臻业青出于蓝,假以时日必会成为名载国史的伟大医者。后臻业游历诸国,仅凭自己的声名便得到数位王的召见,其中曾因缓解了当时采麟的失道之症而名扬诸国,至今还是常世最有名的黃医。待她回到舜国朝堂,又在短短十几年间成为一代名臣,被誉为“拥有王之气量的公主”,在诸国中极有盛名……
这样的臻业,绝不是她这段时间在戴,或者说在蒿里面前表现出的无害。
看,一旦蒿里不在身侧,面对自己这个泰王,她已不再吝惜笑里的锋锐,即便措辞再委婉,依旧带着几分一针见血的犀利,该说不愧是在徇麒身边长大的吗?
说起来,虽然蒿里曾谈及,对于当时将没有记忆的臻业从蓬莱带走之行为感到十分愧疚,但骁宗一直觉得,臻业和蒿里两人间,大约是臻业拐走了蒿里……
毕竟麒麟那种单纯透彻的性格,绝非臻业的对手。
轻笑一声,骁宗道:“我竟忘了,你可不需要我或者蒿里担心。”
“让泰王陛下劳神自是不敢,但要君的担心我仍是要的。”
“你……”
骁宗一时无语,又听臻业道:“你也要离开白圭宫吗?”
“果然瞒不住你。”
“如非你要离开,自是不需要担心我的。”即便臻业对女官们的鄙夷并未在意,但只要骁宗在,内廷女官绝不敢做出过分行为,但若骁宗离宫,唯一知道臻业身份的于宇根基不足,是无法护住臻业的。
见臻业对一切看的分明,骁宗再一次确认,自己的关心大约多此一举。
“你自多加保重,我与蒿里不多时便会回宫。”
臻业与从前一般淡淡应下。成了仙的人对待离别总是豁然几分,只因重聚不过早晚。
——此次也不例外。只是再相见,又是另一番光景了。
骁宗走后,女官们待臻业的态度几乎到了视而不见的地步,送来的食物也是冷的,臻业连一个侍者都使唤不了。好在还有于宇能与臻业说上几句话,否则这环境便叫人有些不舒服了。正当臻业思忖着要对骁宗讽刺一下戴的待客之道,忽然听到女官们廊下私语。
“那个海客竟然还忍得住?”
“台甫不在,一个海客还能如何?又不是有名分的妻子,不过是个玩物罢了!”
“算了,别说那个海客坏心情。你们听说了吗?舜国二声,徇王驾崩了!”
“舜离戴这么远,对戴应该不会有什么影响……”
……
臻业原本对宫中龃龉并无兴趣,只是那交谈里隐约的几个字一下子刺激了她的神经。
——舜国二声,徇王驾崩!
臻业僵立在原处,向来慧黠从容的笑意荡然无存,此刻脑海中一片空白,她飞奔过去拉住其中一名女官:“你说什么!?再说一遍!徇王没有驾崩对不对!?”
女官这些日子见惯了臻业宠辱不惊的从容模样,忽见她神色惊惧焦急,一愣后想扯开臻业的手,却被臻业牢牢抓住,女官带着怒气道:“给我放手!”
臻业如何会放手?她神色紧绷得可怕,一字一顿地质问:“你再说一遍!”
臻业锋芒毕露的样子在气势上便压倒了女官,后者避开了侮辱臻业的话语,磕磕巴巴地道:“舜国二声,徇王驾崩,是真的……”
臻业一下子松开了女官,女官泄气之下竟颓坐在白玉铺就的地上,臻业转身便向于宇的官邸跑去。
不巧,于宇这日受泰麒此先吩咐,前去瑞州下府料理一些琐事,因此,如今的臻业在白圭宫里孤立无援,而嵌泽和她收服的妖兽里,除去摇风,都被她派去保护泰麒了。
臻业强自冷静下来,手持骄王赠与的令牌去梧桐宫确认了舜国二声消息属实。
自梧桐宫而出,臻业在晚风中默立,任由冷风卷起她的衣角裙摆,往日里清雅飘逸的淡色裙袍此时格外显得单薄。
她忽然想起,三岁之时,同在一个风月疏朗的夜晚,父王抱着睡不着的她在蓬庐宫前升山者的营地看星星、讲故事,而那晚怀臻如踏月而来,拜倒在父亲面前。
同样云海之上的夜晚,风露加身,那晚尚有父亲的温慈与麒麟的奇遇,而今仅剩她一人。
长夏宫中,再没有永远等她归家的慈父……
臻业想着,不禁悲从之中来。好像从昨日到今日,甚至短暂的一个呼吸间,她便成了世间最可怜的人……
她步伐不稳地撑着地坐下,这般屈膝坐在梧桐宫前,追忆着往日笑怒随心的无忧无虑,即便那时处处瞧她不顺眼的怀臻,在父王身后也变得可爱起来……
不对!
臻业猛地从追忆中找回几分神智,思及十个月前怀臻前来参加戴国庆典时,看似沉默却是欲言又止的异常模样,臻业倏然站了起来。
她冰冷而凄惨地笑了起来,她要去……蓬山。
臻业唤出摇风:“去蓬山!”
摇风并非使令,亦非有灵智的大妖,并不会与臻业对话,只会听命行事。
即便摇风以速度见长,臻业到达蓬山之时,已是第二日傍晚。
臻业身为五山女仙,对蓬山并不陌生,她在云海上遥遥见一抹银蓝色的光泽,便下令摇风降落。
徇麒早已感觉到臻业的靠近,此时更发现了妖兽的气息,抬头,便见黑发黑眸的臻业一跃而下,冲上前来紧紧揪住他的前襟:“父王在哪里?!”
☆、第二十二章 迎驾主上
徇麒对视着臻业的眼睛里罕见地带了惊愣与无措,而臻业紧紧盯着他,黑眸里甚至带着毫不掩饰的凶狠,宛如失去庇护的幼崽竖起全身尖刺向着敌人。
“公主,请不要这样对徇麒!”正音从徇麒的影子里出现,试图阻拦臻业。
臻业不为所动,仍是直直盯着徇麒,徇麒轻蹙着眉,顺从地回答臻业:“主上退位,遗体仍在蓬山。”
臻业蓦地放了手,像是终于相信疼爱她的父亲已再不会回来,愣愣地、呆呆地收回手,转身不知要向哪里走去……
徇麒的目光追着臻业的背影,吩咐道:“瞰圭,保护好她。”
使令瞰圭闻言便隐身追上臻业,正音担忧地看向徇麒:“方才为何不……”
“再等等。”徇麒打断她,“待她恢复冷静。”这一刻的臻业是没有任何理智可言的。
徇麒第二日再见臻业之时,她已换上一身白衣,独立风中,凝视着远方,大约在追思她的父亲。
52书库推荐浏览: 华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