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前的江湖,还是哥哥的……”
展昭自知失言,看着他这般黯然神伤的模样,一时竟找不出什么话来安慰,或者说,他根本不认为白玉堂需要安慰。陪着他默然良久,展昭终于开口,“是,当年流云剑声势之隆,绝不在今日的你我之下。”
“哼,有什么用处,谁叫他死了!”白玉堂蓦地抬头,双拳紧握,眼中燃起的火焰几乎要喷薄而出,“他活该被人忘掉,活该被爷取代!”
“五弟……”
“咣——”白玉堂猛地一把抓住桌沿,修长的五指几乎要扣进木头里去,手背上青筋突起,用力地闭紧了双眼,薄唇绷成一线,一个明确无误的拒绝的姿态,将展昭所有的话语都打断在半途。展昭默然片刻,低声道:“虽然天不假年,但大公子一生清傲,远比世间俗人过得精彩多了。”
“谁稀罕他过得精彩,我只要他还在……”
一声低语终于溢出了唇畔,带着压抑的颤抖。
展昭看着他的模样,突然有一种无法抑制的疼惜升起,忍不住缓缓伸手,握住了他抓着桌沿的手,一点一点地将他的手指从桌上移开收入自己掌中,感受到那双手的冰凉,就更用力地握紧了他,想要将自己的温度传递,“他不会想要看见你这样,他那样疼你,将你送去习武而非在家学商,就是希望你能自由,能过自己想过的日子,你莫要辜负了他。”
也许是他的手掌太温暖,也许是他的话语太温和,白玉堂缓缓抬起头,看着面前的男人半晌,终于开口,“我不会的,”那容颜上的脆弱与黯然潮水般褪去,属于锦毛鼠的骄傲与飞扬又再次浮现,他目光灼灼,看着展昭,似乎也透过他看见了另一个也总是安然微笑的人,用力地反握住他的手,一字一句,郑重开口:“我会过我想过的日子,我会把日子过得比谁都好,比谁都精彩,让所有人羡慕,我会让他看见,没有他白锦堂,我依然过得很好!”
展昭笑了起来。
——是的,这才是白玉堂,这才是他认识的白玉堂,坚强骄傲得仿佛带着刺,却又总是让人忍不住宁可被扎了满手也想要靠近,飞蛾扑火般决绝而热烈。
“我会陪着你。”
手心里有一瞬间的炽热,白玉堂眼底掠过一丝愕然,随即又带上了几分小小的欣喜和骄傲,挑了挑眉,并未回应什么,目光一转,问道:“咱们明天就出发么?”
“嗯。”展昭应了一声,然后才反应过来,“去哪儿?”
白玉堂一脸嫌弃地瞥他,“展大人,你这种明知故问的习惯真的很糟糕啊。”
展昭望望天,有些赧然,“习惯而已……”
“对付犯人那一套,就别用在爷这儿了。”白玉堂轻哼一声,道:“唐宜屋里的茶是峨眉毛峰,还是极好的那种,她被囚禁在那废园里,自然不会是唐家送的,那么就只能是外边送来,而会这样对她的人,目前看来,也只有唐寒了。”
——来看望姐姐,自然不能空手,带些当地的特产名品,乃是最普遍不过的事了。何况,他们当日追踪官银,就是在峨眉山的地界里跟丢的。
“嗯,不管目的究竟是什么,几乎可以肯定是唐寒回来了。烧毁尸体、花园偷袭、那夜传讯调虎离山暗杀唐宏,呵,他倒是好大手笔!”展昭笑了笑,眼底一片冰冷,顿了顿,又道:“不过我倒真是好奇,唐寒与唐宜之间有着杀父之仇,为何竟会有这样深的情义?”
“不懂,”白玉堂耸了耸肩,“唐家人一个个的都是怪胎,爷才不费那心思,无论如何,等找到唐寒,自会水落石出。”
展昭微笑点头,烛光映在两人身上,所有的惊心动魄机关算机似乎都已褪去,只余下一室脉脉温情。不知有意或是无心,两人的手从握住的那一刻直到现在,一直不曾松开。
第八章 山野
峨眉天下秀。
不似江南的秀气温婉,也不似塞北的豪迈壮阔,而是介于两者之间,既有如水的温柔也有如火的热情,白玉堂和展昭坐在峨眉山脚下对着那碗辣椒比面多的面时,就深刻地体会到了这一点。
出身江南的两人,虽说不是不能吃辣,但显然,外边的“辣”和蜀中的“辣”完全不是一个概念,光是闻着,都让两人感到一阵呛鼻,再靠近些,就连喉咙都有了些微的刺激感,两人实在无法想像,这些东西若是吃到嘴里,那会是一种怎样的感觉。
天不怕地不怕的白公子皱着眉头瞧着面前的碗,努力地想着该怎么应对才能保住自己风流潇洒的光辉形象而不至于太过狼狈。一双灵动的眼转来转去,看得展昭一声叹息,英勇就义般地提起筷子,伸向那碗面,略一翻搅,深深看了白玉堂一眼,一副“我先去了”的神色,低下头,吃了一口。
白玉堂瞪大眼睛看着他。
展昭开始一脸凝重眉头微皱,随后眉头渐渐舒展,脸上竟似有了光彩,眼睛都亮了起来。看得白玉堂又担心又好奇,忍不住开口,“怎么样,辣不辣?”
展昭微微摇了摇头。
“真的?”白玉堂将信将疑,盯着自己面前的碗,犹豫半晌,最终豁出去了似的,抓起筷子夹了一夹子面,大口咬了下去。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
“呜——”
辣辣辣辣辣辣辣!
那一瞬间白玉堂恨不得将舌头割掉、鼻子堵住,那一股又辣又麻的滋味儿从舌尖开始,通过喉咙后迅速地蹿入肺腑,辣得他全身上下几乎都要烧起来。舌头麻得几乎要失去了知觉,他张大了嘴拼命吸气,整个人喘得风箱也似,连一贯看重的公子形象也顾不得了。
在他的对面,展昭分明是早有准备,连忙一把端起旁边的面汤就往嘴里灌了下去;白玉堂一眼看见,不禁恨得咬牙,却没空理他,连忙也端起面汤,咕噜咕噜地大口喝了起来。
展昭几口汤灌下,终于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他方才装模作样忍得辛苦,此刻既然已骗得白玉堂中招,自然就没必要再装。虽然被辣得不行,但一想到那嚣张跋扈的锦毛鼠也被自己耍了一回,心中畅快,嘴角不由得勾起一个小小弧度,朝对面看去。
白玉堂也终于缓过起来。他方才全无防备,被那当地特产的藤椒呛得眼泪都要出来了,此刻那一双桃花眼微微泛红甚至带了水光,偏偏那目光又死死瞪着恨不得将这黑心猫剥皮拆骨,咬牙切齿磨牙吮血,微喘道:“好、好一个光明磊落的南侠客!”
展昭竟然还能笑得一脸无害,在那双眼的注视下,心中的得意不禁又上了一层,硬是厚着脸皮回了他一句:“白五爷谬赞了。”
白玉堂叫他气得笑了,暗道自己的度量真是又上了一层,否则怎能忍得住不把这碗面扣到那张笑得可恶的猫脸上去?可忍来忍去实在窝火,白五爷向来不是个会委屈自己的主,冷笑不止,眼刀杀向对面,同时一手抄起桌上筷子,唰的一下就朝那猫脸划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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