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都没有说话,两人静静等了一会儿,终于看见何为走出了画舫,左右看看,便混迹于人群之中,两三下就离开了他们的视线范围。
两人也没有去追的意思,白玉堂见他消失不见,清了清嗓子,懒洋洋地开了口:“猫大人,上吧。”
展昭看他一眼,神色间有些不解,“我去?”
“可不是你去吗?”白玉堂惊讶地睁大眼睛,神色间比他还要不解,奇怪道:“你得身先士卒做表率啊,展大哥。”
展昭立马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他发现他越来越没办法抵抗“展大哥”这个称呼,无论他是有心还是无意,无论是眨眼装乖还是冷笑讽刺,这个称呼简直就是一个死穴,一击即中,二击也中,三击还是中……
于是再次被击中的展昭已经完全丧失了思考能力,压根儿没有去想,这种活儿往日都是白大公子抢着干的,这回怎么反倒把他推了出去?奈何此刻展昭只剩了垂死挣扎的份儿,可怜巴巴地挤出一句:“可是,那个……”
“哪个?”白玉堂淡淡一眼,在他面颊上一扫,“你不是很会对付女人吗?”
展昭:“……”
展昭冤啊,冤得恨不得回府击鼓啊,冤得天地变色山河嚎啕啊——他什么时候会对付女人了?想他少年时上少林学艺,后来又随晏希来清修,入了江湖也忙着行侠仗义结交好友,进了公门更是没两天就被这白耗子搅了局。从小到大最亲近的女人恐怕就是三四岁时邻居家的小妹妹,可听说人家两年前就嫁人生娃了,这些日子更是没见着过几个女的,也就是白天和林风说了几句话……
——等等,林风?
展昭又不是傻子,这个名字在脑海里一出现,前后关节略一回想,心中立刻有了几分明了,看向白玉堂的目光顿时变了:难道是……
他们上午从灵隐寺见了林风回来,便又分头去暗中查探了几番,而白玉堂也就是从那时候起,话也少了,也看他不顺眼起来,横挑竖挑的,弄得展昭一头雾水。直到此刻关节想通,他终于找回了理智,挑了挑眉,眼底带着几分暗火,略微倾身附到他的耳边,压低了声音,缓缓道:“五弟难道忘了,我是猫,最会对付的,可是耗子啊……”
男人被刻意压低的声音透着说不出来的沙哑与诱惑,灼热的呼吸喷在耳边,连他的耳朵几乎也要烧了起来,白玉堂顿时一个寒战,连忙侧过一步,分明像极了一只被猫吓到的小耗子,慌慌张张地想要反抗,但发现自己没有任何武器,“你——”
“你若真不去,那我就自己去了哦?”展昭也不追他,只悠悠续了一句。
白玉堂其实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在想些什么,反正就觉得心里堵得慌,一天下来,看着展昭就忍不住呛他,可呛了一圈儿……怎么好像还是自己被拿住了?
想不明白归想不明白,可他却十分清楚自己该干什么——开什么玩笑,让这笨猫自己进去,里面那些莺莺燕燕粉红骷髅,还不得把他扒下一层皮来?白五爷侠肝义胆,怎么能容忍这种事发生呢,总得救他一救的……
心里这么对自己解释了一番,白玉堂哼了一声,冷笑道:“里面可都是些娇滴滴的美人儿,猫大人那手功夫还是歇歇吧,笨手笨脚地小心让人赶出去。”一面说着,一面变戏法似的摸出把折扇,“哗”的一声展开,将面容一挡,只露出那一双精光闪烁的桃花眼,朝他挑衅地一斜,“猫大人,可仔细看着吧。”
两盏茶时间不到,展昭与白玉堂二人已被恭恭敬敬地迎入那艘画舫之内,进去一看,刚好还剩一桌空位,可见迎客的丫鬟心中有数。如今人已到齐,大厅中的乐师们咿咿呀呀也唱了许久,想来正主已快要登场了。
果然,待得两人坐定,美酒糕点摆上,乐师们一曲唱罢,一个装束一看就与她人不同的丫鬟走上前来,也不怯场,向大家行个万福,便娇笑道:“诸位贵客,我家文姑娘妆容才罢,久等了。”
她话说着“久等”,可神情之间哪有半分客套的意思,分明在说就算再等上一个时辰,也是理所应当的。
座中出展白二人之外,哪个不是跑来这欢场作乐的?个个都是些风流老手,听得此言,立刻有人接道:“这是哪里话,莫说等了这么一会儿,能见文姑娘一面,乃是我辈福气,就算再等两三个时辰,也绝无二话!”
这人这话随口就来,那丫鬟听得,心中却是明白得很,若真等久了,这种人怕是会第一个跳起来闹事的。她们这风月行当,最要紧的便是“分寸”二字,拿捏得好,便是花名日盛衣食无忧;拿捏得不好,砸了招牌不说,对这些命若草芥的女子,自然什么手段都使得出来,当真会有谁在乎么?
这丫鬟年岁不大,学的看的也多了,当下笑声不断,顺着这话就接了下去,嗔道:“既是这么说,那便请我家姑娘回去歇歇罢?”
“哎哟哟,那可不成!”这人也知是玩笑,却也乐得配合,忙做出一副惊慌模样,笑嘻嘻地讨饶道:“好姐姐,可饶了小生吧,快请文姑娘出来,到时要杀要剐,全凭文姑娘做主了!”
于是座中哄笑一片,众人纷纷开口,嘻嘻哈哈真真假假,忽听一声珠帘脆响,满座皆寂,目光齐刷刷地投向了门口。
先进来的是一个十二三的小丫鬟,一进门就将珠帘撩起,而后一道高挑窈窕的身影便款步入内,一身艳红衣裳,金丝彩线交错其上,绣出无数花样,头上翠翘花钿,额间细细地绘了一朵小小红花,正灿烂无比地开放。
她整个人也如一朵华丽盛放的牡丹,就这样以一种傲视群芳的姿态缓缓走入。峨眉扫成一弯新月,眼角微带艳影,目光就这么淡淡地扫过全场,而后,勾勒细致的红唇略微一勾,轻轻一笑。
熏笼中幽香袅袅,金盏里琼浆扑鼻,众人早已如痴如醉。
——文娘,这个杭州城内花名鼎盛的风月魁首,终于出现在他们面前。
也未见得就有倾城之色,但她自有别样的美艳。何况她虽是笑着,但眉宇之间始终带着一股淡淡的疏离,与其他女子的温婉或娇媚都截然不同。对于欢场客来说,这一分的不同就具有十分的魅力,让她于群芳之中脱颖而出。
她一身华服,莲步款款,就这么静静地走向屋中央,随后也不行礼,反而略微扬了扬头。
——以风尘身份如此,可谓是骄傲放肆到了极处。
可美人在前,谁有功夫理会她这样的小小失礼?文娘心中也清楚得很,知道这些男人们此刻只会觉得眼前这美人有个性有脾气,越是扎手的花儿,才越让人有采摘的欲望,不是么?
她的目光并未在这些人身上停留哪怕半刻,直直地看向最远处最角落的那一席,看见了桌边的两人。
那两人都是大半身子侧对着她,灯火之下,也看不清具体模样如何,只觉得一切艳丽奢华都从他们身上流过,没有留下半分痕迹。而他们也确实未曾受到什么影响,文娘眼睁睁地看着那穿蓝的似乎说了句话,然后穿白的摇头,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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