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楼把画还给阿诚,拉过一把椅子坐下,盯着他看。
门没关。一个月了,两个人还没单独说过话。
阿诚只望了明楼一眼,就敛住目光。
他知道,明楼去见了那一岸的人。他想一寸一寸打量他,一字一字盘问,有没有受伤,瞒着什么心事。他想多看明楼几眼,又怕给人知道,他那么想他。
蓦地记起,这当口,得客气几句,阿诚说:“这也不是什么病……”
“我知道,就是想看看你,又找不着借口。”明楼说。
阿诚没接上话。门外有手下,门里有监控,这人真没遮拦。
明楼抿出一笑:“不是说,小时候在这儿待过么,怎么一回来就生病,长大了,倒认生了?”
听出了不寻常。心跳抢了几拍,手心也冒了汗,阿诚镇定了一下,说:“近乡情怯。”
从明楼的话里,阿诚隐约明白,他们的关系,要揭开一半,为了掩住另一半,却又不很明白。明楼瞥见他的手在攥紧,问他:“你怕什么?”
阿诚的手缓缓松开,像做梦似的,说了一句心里话:“怕你在等我,又怕你不等我了。”
明楼听了,声色不动,眸光却灼着他,问:“怎么才不怕?”
这是有心为难,阿诚转开眸子,说:“不喜欢你,就不怕了。”
“那就别喜欢了。”明楼不肯放过他。
阿诚笑了,答不上来。他哥的情话,像刑讯。
这才想起,有好久没叫过哥了。
明楼平淡地坐了一会,站起来,牵住阿诚手里的画纸,阿诚不给,也不肯抬头,明楼轻轻一扯,把画夺在手里,折好,揣入口袋,踏出了病房。
深夜又发起高烧。
阿诚梦见一场大雨,明台才三四岁,在雨里一直跑,一直哭,一直找不着哥哥。
醒了,又是夜晚,窗外无雨。
小家伙绵绵的哭声,还绕在枕边挥不去。身上的旧伤,在惴惴地疼。
阿诚一侧身,梦里的泪就淌下来,有人挨过指节,从他眼角拂去了。
是明楼,半个身子倚在他床头,搁下半本诗,低头看着他。
阿诚抬手,向明楼身侧,指尖够上他的指尖,碰了一下,扬了扬眸,明楼的目光还笼着他,他把那指尖勾住,那手指也弯起,勾住他的。
两个人不说话,孩子似的牵缠了一会。
阿诚仰头问明楼:“这样就可以了?”
他还是不很明白,在明楼的勾画中,他们的关系是什么样。
明楼把那只手整个拢住,回答:“也可以这样。”
阿诚的手蜷在那手心里,安静得像一只睡着的小鸟,高烧正退下去,指尖泛着潮意,他问:“还有什么?”
明楼笑了:“你还想有什么?”
阿诚撑起身子,倾过去,偎在明楼肩头,闭上眼睛。
明楼两只手臂环过来,把人圈在怀里,对他的耳朵轻声说:“贪心。”
阿诚唇角漾了漾,一枕安稳了,就困得不肯睁眼。
明楼任阿诚浅睡了一会,向他眉心吹了几口气,搅得他醒来,叫他吃点东西再睡。
阿诚这才瞥见,墙角小桌上点着一只酒精炉,炉上隔水温着一碗粥。
明楼把粥端给阿诚,说医疗所的饭菜送来过一回,看着不合口,就找了个炊事官煮了碗粥。
白米煮青菜。阿诚就着碗边尝了一口,缓缓咽下去,又抿了半口,忍不住说:“你这儿的炊事官做饭都这样?”
明楼没说话,拾起匙子,啜了啜,终于,还是没说话。
阿诚又专心地咽了半口粥,冒出一个念头,他说:“通讯站要是没事,我过来陪你行不行?”
明楼把碗夺过来,走到小桌边放下,熄了酒精炉,一边说:“你又不是我……”想起一个词,没说出口,只说,“不是我什么人,怎么陪?”
“给你做饭、泡茶、煮咖啡。”阿诚说。
“只做饭泡茶煮咖啡可不行。”明楼说。
“那还做什么?”
“我说做什么,你都答应?”
明楼在阿诚身边坐下,抓过他的手,拇指在手心,不轻不重地打了个圈。
阿诚身子一正,说:“答应。”是挑衅。
明楼扬着目光,同他相持了几秒,凑近了说:“我舍不得。”
阿诚脸红了。这事只好搁下不提。
到了半夜,疼一上来,人就昏沉下去。
明楼走前,给阿诚理好了病服,掖好了被子。
阿诚忍着疼,听明楼若有若无地交待了一件事。
他说,凉河通讯站那栋小楼,1076号法案没有废止以前,是完全军事管制区的一处哨所,檐头墙角少不了耳目,你和上头联络,得找保密条件好的房子。最好是旧房子。
收拾妥了,明楼吻了吻阿诚的耳廓。“找到了告诉我。”
门开了,又无声阖上,风声一荡而去。夜更沉了。
找房子,不会引起怀疑么?
对了,是为私会情人。
难怪明楼要揭开这层关系。
阿诚恍惚地想,明楼手上裹着一条手帕,头天见他时没留意。
他又有了一处,他不知道的伤。
☆、叁拾叁
阿诚撑伞穿过窄巷,停在尽头小院门口。
有人来过。
他清早出门,把几滴白蜡点在合页上,白蜡凝了,合页一转动,它就要剥落。
阿诚低头看着门下,青砖上有细碎的白蜡屑。
他静立了一会,收伞,轻推着门,踏入小院。
一地风吹来的青草,雨打落的黄叶,檐上是苔,檐下是藤。
阿诚把伞倚在墙边,从风衣口袋里摸出钥匙,转开门锁。
屋子很小,砖墙清扫过了,地毡是才换的,家具还没几件,角落里搭了一段木梯,明楼一阶一阶步下来,很缓,阿诚一进门,他就停在末一阶上,不走了。
“哥。”阿诚叫他。
读书那几年,周末一回到家里,小朋友就像一屋子的小猫小狗关了一整天似的,一头扎过来迎他,明楼在二楼书房,扶门探一探他。他就抱着小家伙,仰着头,这么叫他一声。
几天以前,他头一次踏进来,就在等待这一刻。
凉河是毒蛇和青瓷的,小屋是明楼和阿诚的。他们曾在这里初见。久别之后,还是初见。
他会和他说什么,他又怎么回答他。阿诚无法想象。可是见了,又不过是一句有的没的。
“我都没准备好。”阿诚说。
他换下风衣,路过小沙发,搭上去,在明楼跟前立住,仰头望他,有意见。
明楼幡然一省,说:“我忘了,见你应该打个报告。”
“要提前三天打报告。”阿诚说。
几天工夫,只够把屋里屋外打扫干净,楼上才有个卧室的样子,楼下厨房还荒芜着,连家常的四菜一汤也做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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