翻着翻着，周泽楷的拇指按在一张照片上面。他和叶修跟着叶秋的团，出去旅行时照的。
这张照片照糊了，本该不要的。当时车窗外的风景诱人，云像连绵的白色山脉，云层的缝隙间，雪山的尖顶镶着金边，一车的人都被震得说不出话，周泽楷举着手机想抓拍，结果焦距没调好，照出来的美景缥缈模糊得像印象派的油画。唯一比较清晰的，只有坐在他旁边的叶修的手，那只手上夹着烟，细长的手指呈一个虚拢着的形状，抽象点看的话，像一只立在水中的鹤，站姿优雅。
周泽楷在删除图标上停了几秒，还是点了下去。
有个声音突然不知从哪里冒出来问他，那时留着这张照片的原因，和现在删掉它的原因，是一样的么？
周泽楷抬起头，想看下丁铃人在何方。
人来人往中，丁铃他是没看到，他看到了另外两张熟悉的面孔，叶修和苏沐橙，以极微弱的差距一前一后地向他在的方位走来，苏沐橙前，叶修后。这次叶修露的是正面，他没看错。
这么说，之前在咖啡馆里他以为看到叶修了，不是幻觉。
太巧了吧，这是……删了照片，所以遭到报应了么？周泽楷心里想着。
叶修和苏沐橙也是跟着散场大军出来的。这么说，刚才他们在同一个影厅里看的电影？电影院如同吃了盐的壳类软体动物，翕动一下，吐沙似的把人吐出来。
周泽楷一眼就把叶修从“沙堆”中挑出来了。
怎么会这样容易呢？周泽楷自己也吓了一跳。
看叶修生无可恋的表情，不难猜他是被苏沐橙影拖着来的，大概睡了全程，眼睛睁不开似的，左边脸颊下方还有手掌撑在上面，按出的充血印子。
叫叶修还是不叫叶修，这是个问题。
周泽楷把捏着的手机放回兜里，犹豫了几秒。
这几秒里，叶修目不斜视，拖拉着步子，走过去了。
算了，周泽楷低头，目光错到一边去。
人那么多，叶修又不找人，没有四处看，看不到他很正常。
结果叶修脑袋一摆，又看过来了，还停住脚，转头，找什么的样子。
“怎么了？”苏沐橙回头看叶修不动，退后两步，靠过来，跟他一起找。
“总觉得有人在拿生命呼唤我。”
“……”苏沐橙看了电影还没变得这么文艺呢，“幻听了吧？”
是么？叶修狐疑。
面前的人三五成群，流动着，幕布一般向两边缓缓退开，烘托出主角的造型。短暂的寂静中，叶修看见了拎了两个包站起来的周泽楷。
多像电影的经典结尾场面。
叶修下巴一抬，舌头在口腔里抵住上颚，弹了一下，打了个响。他看到周泽楷的眼色先是很快的变深了一点，再冲他笑笑，招了招手。
既然碰到了，相互间一问，都是打算去吃饭的，凑一桌吃就成了顺理成章的事。
四个人中，只有周泽楷两边都认识，可要他把人际关系介绍清楚，难为了点，最后只是互相通报了姓名。
出了嘉世，叶修都以“叶修”的身份行动，周泽楷也就没告诉丁铃，这就是你想讨签名的人。
看周泽楷和丁铃，生分的互动，却做着属于情侣的活动，不难猜出他们是来相亲的。苏沐橙和周泽楷不熟，看到了也不会多问，一人嗨一声就完了。叶修？换了别人来可能会惊奇一下，趁人不注意拐着周泽楷的膀子问，哎，你不是那个啥么，你怎么来这个啥了。叶修的话，以他的心理素质和心无旁骛，估计目击周泽楷约炮现场都没什么多余反应，除非周泽楷的约炮对象女是苏沐橙，男是叶秋。
有次，苏沐橙看电视剧看到上瘾，她问叶修，要是自己被坏人欺负了怎么办，叶修说，看打不打得过，打得过就上。打不过呢？苏沐橙追加。打不过就报警了再上啊！上去拖延时间等警察叔叔来。叶修眼皮也不动，操控着键盘，噼里啪啦。
四人先在电影院外面的水吧坐了一会儿，等人少点再走。
叶修刚去储物柜里取了东西，周泽楷看着散落在他脚边大大小小的装衣服的纸袋子，一看就是刚扫完货，叶修是专门来S市逛街的？
似是看出了周泽楷眼底的不解，叶修闲着也是闲着，解释了一下，说苏沐橙之前在这边的商场买东西，拿小票参与抽奖活动，中奖了，他陪她过来兑奖。苏沐橙顺道又买了一堆，要看看能不能再中奖。
……苏沐橙中奖了，周泽楷也中奖了，中了不说曹操，曹操也到的奖。
要去的饭店不远，周泽楷带路，从商场后门出去，拐一个弯，走五分钟就到了。中午饭周泽楷也是在那解决的，熟门熟户。
有共同爱的年轻人容易打成一片，两个姑娘这就聊上了，聊刚才那场电影的林林总总，她俩都穿着高跟鞋，走不快，结伴落在后面。凭白地给周泽楷和叶修制造了相处空间。
这可真是有点打乱周泽楷的计划。
帮叶修提了一多半纸袋子的周泽楷此时心情有点微妙，叶修就走在他的身边，与他并肩，只是肩膀比他矮一点，薄一点。
这段时间，周泽楷忙到心无杂念快要飞升，心动时酸胜于甜的心情，似乎留在那天嘉世的大门口了，没再回来打扰过他。这让他一度觉得，那种因为某个场景或镜头喜欢上一个人的喜欢，都是虚荣的假象，很容易就淡了，像得了一场急性的病，病得快，好得也快。
等见到了叶修，挨在叶修身边，听到叶修的声音，他才恍然发现，他能在看不到叶修的时候不去想叶修，也不觉得和叶修断了联系是什么大事。可当叶修在他面前出现，他没办法控制自己的感官不去追逐叶修，像铁屑没法抵抗吸铁石上的磁力那样。
叶修提溜着好几个袋子，低着脑袋，艰难地点了支烟，烟气散尽，微风裹缠着他身上的混合气味卷过来，周泽楷的心脏猛得抽跳了两下，急急地紧着，不肯放松。
这种心思明白，身体不受控制的感觉，真是太糟糕了。
他得让自己想点什么，和这个人隔开。他在脑中调动事情，放大每一个细节，他没意识到，他的身体正贴得叶修无限近，他甩着胳膊，肩膀颠一下，就在叶修的肩头擦一下。这样有点妨碍叶修走路的节奏，叶修稍稍跟周泽楷拉开了一点距离。
雨停了，雨后无星，他们走在高楼大厦的夹缝里，被洗刷过的世界，仿佛提高了几倍的像素，清晰了很多，带了种纤毫毕现的新鲜感。
叶修察觉到了周泽楷有点不对劲，不爱说话还是不爱说话，但是气场不对，像是整个人都黯淡下来了，在跟什么较着劲。
“小周情绪不高啊，电影不好看？”
叶修这话问的，让周泽楷有种被他摸了头的感觉。
这电影他一天内看了三遍，都背过了，再好看的也没感觉了，“逛了一天，累。”这也是实话，周泽楷的声音确实有些疲惫的。
叶修把烟叼在嘴上，去拿周泽楷手里的纸袋子，“那都给我，我来提着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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