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浅定定地盯了他半晌,而后,开口,清楚地问道:“尊上,请问这是什么时候了?我这又是在哪?”
楚麟神情微变。
不过,安浅的实际心情,远远没有像她表现出来的这么镇定。刚才意识到楚麟在这里不是梦境时,她确实吓了一跳,而后迅速反应过来——楚麟其实一直在送嫁队伍里,只是隐藏了起来。
但是,现在是什么时候了?她为什么会在这里?楚麟想做什么?张良……怎么样了?!
短暂静默后,楚麟轻轻地笑起来:“浅浅你不是很聪明吗?不妨猜猜看?”
猜你妹……
安浅压制着自己的恨意,用力到浑身的骨头都疼了:“弟子愚笨,猜不出尊上的无上智慧。”“浅浅,你真会开玩笑。”楚麟微笑,“但,你在急什么?”唇边的笑意如一弯残月,冷冽当面。
安浅一遍遍地在心里告诉自己,要冷静,要冷静……
“怕我已经对他动手了吗?”楚麟自言自语一般说,“不过,浅浅,你知道摧毁一个人最有效的方式是什么吗?”安浅悲哀地发现自己根本做不到心无外物凝神静气。在她爆发之前,楚麟终于说了一句比较靠谱的话:“现在是巳时。”
巳时……
安浅努力让自己想明白这个时间意味着什么。
“新娘也该下轿了。想来,这一次也只有新郎适合将新娘抱下来了。”
“什么?!”安浅终于装不下去了,霍然抬头,盯住了楚麟。
“浅浅,你看,他很快就要牵起另一个人的手,许下白首之约了。”楚麟微笑着伸手,抚过安浅的鬓角,但那张妍丽的脸上全是安浅看不懂的表情,“那你呢?是不是也该回来了?”
安浅浑身发冷,开始微微地抖起来。
亲迎的流程中,本该有一个娘家的人把新娘抱到新房里,但随嫁的一干人中,护卫没有这个资格,那八个侍女虽然有这个力气——但,如果有人诚心要让新郎来做这件事呢?从小圣贤庄大门到新房,那段路,绝对不会短……
是她太天真了。在发生那件事之后,楚麟怎么可能还会让她真的嫁给张良!
如果他们通过这种方式得逞,也算是安浅间接害死了张良——这也是当初楚麟警告安浅,“这世上不是只有一个赵安浅”的用意。
帝国说嫁过去的人是赵安浅,那就是赵安浅。小圣贤庄凭什么说是假的?
“不信?”楚麟的表情没有丝毫变化,带着一种万事尽在掌握中的从容,“那,我带你去看,如何?”
安浅死死地看定了他,双手攥得死紧,半晌,终于僵硬地松开。
“好……”
——然后,一脚踏进了楚麟设下的局。
**
看到假安浅自己给了自己一刀并且揭开□□的那一刻,安浅突然觉得有一股寒气从后背直直地窜了上来……
但楚麟控制着她,她无法再往前。
“张良先生……我按照你们的吩咐,假扮安浅殿下,如今,事情败露,你们……你们竟要杀我灭口吗?!”
“来人!儒家涉嫌谋害安浅公子,速将他们收押待审!”
——浅浅,你知道摧毁一个人最有效的方式是什么吗?
那句被安浅忽视的话忽然在她脑子里清楚地响起。
她扭头,看到除了伏念三人及小部分儒家弟子是脸色铁青地压抑着什么之外,大多数儒生都是一脸茫然,毫无反抗意识。
而张良望着她,眼神可怕到安浅不敢再看。
这是,死局。
安浅死死咬着唇,脸色煞白。
这桩婚事,从一开始,就是个骗局。谁都觉得有猫腻,但是谁都料不到帝国会选择这么阴狠的方式。楚麟没有对她说谎,却也没有告诉她全部真相——赵安浅确实什么都不必做,她只需要扮演好大秦公子的身份,而后被牵引着出场;那个侍女确实是楚麟的人,但她的任务不是潜伏进小圣贤庄,而是帮助楚麟换走新娘,并且在亲迎时发难;楚麟从一开始就没打算把她直接带走,不过是要她在这时候以“人证”的身份出现,再趁着所有人反应不及时,让卫兵拿下毫无防备的儒家弟子。
而她……终是成了那个人的死劫,终是……不能再被儒家接受。
但即使早料到这是阴谋,她却也,不敢不来。
“我多希望你刚才能对我说,他娶的是哪个赵安浅,都和你无关。”楚麟淡淡道,“而赵安浅无论做什么,都是为帝国而活。”
潮水没顶的窒息感遽然而来,痛入肺腑。
无关……怎么能呢?
如果不是自己,他,和他们,何至于斯?
那是曾经不问情由地承诺了自己自由的人。
自己却害得他要再一次面对这样的惨烈抉择……
心念一至,一恸,转瞬间又是一定。
他承诺了信任与自由。
而自己呢?
——有朝一日,定当报之。
“我现在后悔,还来得及吗?”安浅无奈地叹息着,在楚麟染了霜雪之色的眼神里,微微苦笑,“尊上,我弃暗投明,可以吗?我现在过去,杀了张良,换回我生存的自由,可以吗?”
她赌着楚麟的心意——虽然在阴阳家的七年里她心心念念着生存自由而忘了儿女情长,也从来想不到楚麟会喜欢她,但那天他的所作所为,再明显不过。
最好,楚麟是希望她能拿出理由让他放过她的……
“好。”
他终于松手。
安浅释然一笑,转身。
——于是,巧笑倩兮地,朝鬼门关一步步走进。
**
但……地府里会有消毒水吗?
飘在鼻端的气味,刺激着安浅的脑神经——对于一个常年保护自己避免受到任何肉体创伤的人而言,这实在是一种很不习惯的感觉。
眼皮很重,但她总算睁开了眼。
一睁开眼,看到的就是满眼的雪白。
雪白的墙,雪白的窗帘,雪白的天花板。
和梦里和回忆里截然不同的光明亮丽。
安浅迟钝了几秒钟,终于想起,自己早已离开了秦朝,回到了现代。
而失去意识之前……
心脏忽然抽紧,目光缓缓下移,从病房里一一扫视过去——林晓抱着林辛窝在椅子上,而在他们旁边,还有一个人。
安浅的目光定定地落在那个人身上——那个坐在椅子上睡着了的、脸色憔悴的人身上。
真的是他。
安浅轻轻地笑起来,心被丰盈的幸福感撑得发胀发酸,让她几欲落泪。
仿佛有所感应一般,季扬突然动了一下,接着,慢慢睁开了眼,那情状难得懵懂,看得安浅唇边笑意又盛了几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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