袭灭天来想了想,觉得自己是可以动手动脚的;但苍一点那个的意思都没。苍说,我也累,你也累,别做到一半都睡着了。袭灭天来觉得这是借口,但苍的确不想做,他也不敢再往前一步了。他把头蹭到苍的肩窝里,埋着睡,但怎么也睡不着。
月光很冷,透过窗户,洒在苍的颈部,愈发映得那里青白苍冷。月光照出了细微的褶皱,能看见苍每一次呼吸时的轻微起伏,让人联想到下面的血液那般宁静而柔和地流淌着。袭灭天来吻了他的耳垂和颈部,苍毫无反应。
“难得有空……下次见面不知道是在哪里了。”
“……你不是有野心吗?如今怕了?”
“不,不是怕了……”
袭灭天来将他松开了些,犹豫了一会,又说。
“——是怕见不到你了。”
他像个孩子一样依恋着苍,贴着苍,在苍面前如寂静的水一般柔顺。这是他抑或不是他,谁也不知道,连他自己也不知道,连苍也不知道。人能够在刹那改变,遇到了一个人,一件事,就变得谁也不认识了。袭灭天来是喜欢苍的,他喜爱的表现就是依顺,不是臣服或是任由摆布,只是依顺;在天波浩淼,听从苍的一言一行,只有在天波浩淼。在其他地方,不论是他或是苍都不能这样;而对着其他人,不会再让袭灭天来感到这样一种由衷的安全感和归顺感了。
很多时候,他觉得天波浩淼是他的家。那是很久之前,他就常常到天波浩淼去住。后来他不常去了,也不被允许去。如今他可以带兵攻打下这里,把这里夷为平地,但是有一道叫做苍的墙,把这里围了起来。他爱恋着苍,亦畏惧苍。苍总能让人敬而远之,让人觉得这是个冷漠无情的人。而对袭灭天来而言,苍的可怕源于他的理智。袭灭天来知道天波浩淼是他永远也征服不了的地方,也会成为他心里最后一块噩梦。
三
正午阳光灿烂,袭灭天来拎着个竹篓,晃荡到河边,捞鱼。苍在一边的树阴底下,脱下了木屐,光脚踩在水边阴凉的石头上。他没盘头发,金棕色的长发就束在脑后,整个人看上去很书生气。
“这样晒着要中暑的。”
“算是凉快了。”
“哈……和你住的地方比起来?……的确是。那么大师你考不考虑搬家?”
“……搬家来这里,倒觉得不错。可太吵。”
“我无所谓。只要那位万圣岩的天子来抄家的时候,你负责挡着。”
苍笑着,盘腿这么坐着。袭灭天来坐到他身边,慢慢倾下身。
苍看了他一眼。
“——这可真的是大庭广众,光天化日了。”
“然后呢……道长说自己是善良人家?”
“真的够善良了。若我也本着除恶务尽的原则,你还想在这边死赖那么多天?”
袭灭天来笑不出来了,他可能本来也没笑,但表情却越发显得郁闷。苍看着他的表情,忍不住了,笑。然后去把他灰白的头发理到后面去,双手扳住他的肩膀。
“——这样算是调戏了?……和你在一起的话,总觉得良心不安——弄得我好像是拐卖儿童。”
“如今活了多久……我自己也记不清,可能是一千年。”
“那你的确是太年幼了。”
“私以为这点差距可以无视了,苍。”
话音落,魔者已顺势压下。树影迷离之中,苍感到有灰白发丝擦过自己的脸,他咬住一缕,用力。袭灭天来吃痛,动作却未有因此缓和。那缕灰发就被生生扯落,苍就将它囵囤吞下,白森森的牙又去咬下一缕。
袭灭天来侧开头。
“头发有什么好吃的……”
——苍不说话,伸手去揪住他的衣襟;两个人之间起了一把火,苍在那团火里,沉默着,好像要吞噬一切。这样的苍,令人胆战心惊,却在黑暗之中,有着掌控一切的威严。
——这算什么……袭灭天来问他。苍没有回答,只是略将胳膊围上去,微凉的肌肤互相紧贴,汗水在缝隙里滑动。袭灭天来说,这被人看见了又算什么。苍略笑,说,就算是战前会谈。
……有这么会谈的吗……
那,你不是谈得很愉快么。
就这样说着,唇齿又纠缠起来,好像要将彼此生生吃下去一般。
怎么办,苍……
他把头靠在苍的胸口,去听那人的心跳——
苍,我一直觉得我们两个之间,似乎只有一个会活下来。可我真的是不知该对你说什么好了……我是喜欢着你的。但不论是你,还是我,都可能看着对方那样死去……这是什么感觉我没有经历过,我也没有想象过你死去的样子。
人死后是什么样的,苍?如你所说,从某种意义上,我还年轻。我不知道人死后的感觉,我不知道死后还能不能看见你。生死是倏忽之间,我杀过太多人了,我不断在经历生与死。
——生死是什么样的?苍的声音很漠然。
生与死,阴与阳,互生互灭,此消彼长……即使如此,便是天地之间的万物,本无形状,生铸就了它们的气形,而死又消磨了它们,回归尘土……有生有死,生死即是永恒。你花费心神去思考这些,倒不如想想怎么更有效把这里夷为平地。
这种漠然的声音,无疑是毫不心动的。袭灭天来怀抱里的苍,是一泓青紫色的烟雾,静静团聚在那里,不知不觉地飞散到了很远的地方。苍很静,像是随时都在经历生死一般,肉体消亡再重塑,不断轮回——可苍是什么?他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坐在天波浩淼,无声无息看着万物的生死。
伴随着日光,苍的眼眸折射出薄而凛然的光,烟青色在其中,柔顺的宛若死去。
四
“总之,这么下去可不太好啊……好友你看,那位拉纤青年在魔界干了那么久的苦工,接触的魔啊经历的事都和你有点门不当户不对,完全是两个世界的。”
一步莲华双手合一,道了声佛号。
苍啃苹果,啃了大半,停下里听他说这句话,然后接着啃。
“这么说,我还算是挨上了纤夫的爱?”
“嗯。好歹那位也算贫僧的恶体,论那张皮囊,丝毫不差的。”
“你的恶体吗……你们俩究竟谁是恶体……”
苍把苹果核也吞下,懒得理他了。
夜里袭灭天来拎着苍要的茶叶回来了。苍拿过了茶叶,开始泡茶,袭灭天来坐在一边,拿了一本书看。
苍泡完了茶,给了他一杯。
苍说,要打仗了。
袭灭天来说,一直在打。
苍略笑,说,你说实话吧,你真喜欢这么杀来杀去?
谁都不喜欢吧……不过,似乎没事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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