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服宽大笨重且厚实, 还不到夏季, 他穿一天也捂出一身汗。花童伺候着他洗了澡, 春鸿捧来一套白绫道袍欲替他更衣。
西门庆挥手阻拦春鸿, 问:“头回新做的那件绿沉色的呢?就穿那个。”
春鸿愣了愣,随即走到箱子前翻找, 将用金银二线绣着祥云图案的绿沉沉居家道袍找出来, 给老爷换上。
西门庆换好衣服, 系上同色镶金珠的腰带, 顿感整个春天都在自己身上。
他笑道:“这时节,穿些颜色鲜亮的也不错。”
花童讨好地说:“老爷挺拔又魁梧,不论穿什么颜色都好看!”
春鸿弹弹自己身上蜜棕色的下人服,接话道:“可不是!谁说只有女人家才能穿颜色鲜亮的了?头回府里宴客,周府跟过来的小厮全穿得灰扑扑的, 哪比得上我们府?”
西门庆笑了,道:“你既然喜欢颜色鲜亮的, 下回赏你一套大红衣裳穿,可好?”
花童抿着嘴角笑:“我看他不是想穿好颜色, 是想做新郎官才对。”
春鸿年纪小, 顿时把脸都羞红了, 半晌说不出话来。
西门庆整整衣袖,问春鸿:“六娘呢?”
春鸿脸上的残红退了一些,低头回道:“在上房,陪着大娘三娘听曲呢!”
“嗯。”西门庆径直往上房而去, 花童紧跟在他身旁,春鸿则留下来看守书房。
刚进上房院子门口,就听见里面有弹唱的声音,还夹杂着吴月娘等人的说话玩笑声。
西门庆仔细听了听,分辩出里面有李瓶儿,便对身旁的花童感慨道:“我之前也是过犹不及。这些品性稍好些的,偶尔请进府里,让她们乐一乐也是一桩好事。你瞧,她们多开心。”
花童道:“能进府伺候是她们的福气,多少人挤破了头还挤不进来呢。不光奶奶们听得高兴,就连我们这些下人也能跟着沾光,在一旁听上一两句让耳朵尝个鲜。”
西门庆朝里走:“前院待客时,你还没听够?”
花童正要回答,忽然玉箫从里间走出来,刚掀开帘子就见老爷来了,赶紧迎上前行礼。
西门庆接着走,问她:“六娘呢?晏哥儿呢?”
玉箫恭敬地回答:“都在里面呢。”
她跟在一旁,快手快脚地掀开门帘,让老爷进去,花童则站在长廊下等候使唤。
“老爷回来了!”吴月娘听见声音抬头看,见老爷穿着新道袍走进来,绿沉沉的道袍更衬得他眉如山,眼如星,器宇轩昂。她惊喜地喊着,飞快地从炕上下来,迎到门边。
孟玉楼和李瓶儿赶紧放下酒杯,整整衣裙,跟着迎了上去。
相互见了礼,西门庆一掀袍角,坐到炕上,然后招呼妻妾们也坐下。
月娘紧挨着他坐了,孟玉楼和李瓶儿则坐在对面。
郁大姐和申二姐放下手里的乐器,跪在地上给他磕头问安。
西门庆扫了一眼炕桌,上面放着小酒小菜及几只酒杯,杯里俱都还剩着些残酒。再扫一眼坐在对面的李瓶儿,见她因喝了酒,巴掌大的小脸白里透着粉红,更显娇嫩,一双美眸似秋水。
李瓶儿察觉到他的视线,抬头似瞪非瞪,似嗔非嗔地斜了他一眼。
这一眼,把西门庆看得心里如同被猫抓。
美人用水汪汪的大眼睛瞪他,再凶狠他都能承受住的。
若不是碍着还有其他人在场,他真想把她压在炕上先做一次。
他可是刚洗过澡的!
“老爷,饿了吧?我让人重新换些好菜上来?想吃什么?”吴月娘坐在西门庆的身旁,开口打断他的遐思。
桌上的酒菜被她们吃得七七八八,哪能让辛苦一日的老爷吃她们的剩菜呢?
“嗯,你看着安排就是了。”西门庆回过神,看到郁大姐二人仍然跪在地上,便对她俩说,“你们伺候得不错,下回有空了多来府里走走。”
那两人听了这话,满心欢喜,连忙又磕了个头,齐声道一定好好伺候各位主子。
“你俩起来吧,地上怪凉的。”吴月娘见老爷似乎忘了喊她们起来,忍不住多了一句嘴。
郁大姐一骨碌爬起来,抓起放在一旁的琵琶,想在西门大官人面前好好表现一番。
小玉走上前,将眼盲的申二姐扶起来,请她坐下。
玉箫、绣春、兰香走上来收拾炕桌,月娘指挥道:“把这些全收拾下去,安排些新鲜整齐的拿上来。这些就赏给郁大姐和申二姐吧,唱了这么久,也该让她们用些饭了。”
每样菜都还剩了一大半,就连那盘熟牛肉也还剩下许多,丫头们用托盘将盘碗收下去,小玉扶着申二姐,又领着郁大姐去了隔壁用饭。
不大会儿,丫头们去厨房拿了新鲜整齐的酒菜摆到炕桌上,菜色比刚才那顿下午茶更加丰富,份量也更足,摆了满满一炕桌,来宝又拎了一坛金华酒来。
西门庆看着酒坛,对来宝道:“这酒香浓,你六娘喝不得,再拿一坛荷花酒,掺着喝不易醉。”
来宝应声去了。
孟玉楼笑看着老爷照顾李瓶儿,并不出声。
吴月娘道:“老爷放心,这酒甜得很,并不醉人。我和三娘又不会灌她,六娘清醒着呢!”
李瓶儿看着她道:“谢谢大姐姐和三姐姐让着我。”
吴月娘:“一家子的姐妹,说什么谢不谢的。”
她把正妻的大度明理做到了极致,果然得了老爷一个赞许的眼神,吴月娘挺直了胸。
西门庆把晏哥儿搂在怀里,喝了一杯酒,夹了一筷子菜喂儿子,又自吃了两口菜,道:“过些天就是周守备的寿辰,多半也会请女眷。你们若缺了什么,就使人来对我说。你们打扮得光彩体面些,走出去我也有面子。”
话虽然是对大家说的,他的眼睛却独独看向对面的李瓶儿。
李瓶儿脸上显出为难的神色,她不喜欢同别府的后宅女人应酬敷衍,光一个蓝氏她就招架不住。
吴月娘问:“老爷,我们三个都去?”
西门庆见李瓶儿不想去,想了想,道:“还不知呢,等他派了贴子再说。”
又说了一会儿话,吃完饭的郁大姐和申二姐摇摇摆摆地走进来,先磕头谢了赏饭,然后各自坐下,拿起乐器。
申二姐问:“不知大官人想听什么?”
西门庆看向李瓶儿:“想听什么?”
李瓶儿见吴月娘爱听锁南枝,一下午就让她们唱了三遍,便道:“锁南枝吧。”
西门庆点点头,对申二姐说:“那就先唱这个来听听。”一面端起了酒杯。
吴月娘点头微笑,拿起酒壶替老爷斟酒,申二姐顿开喉音,清清亮亮地唱起来。
听着小曲,吃吃喝喝好一阵,各人都酒足饭饱。
西门庆看向李瓶儿,问她醉了没有。
李瓶儿喝得脸红红,神思倒还清明,摇头道:“还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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