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瓶儿才绣了几针,放下针问绣春:“杨娘子家的那位小叔子,今年多大了?”
她观他的长相和行为举止,瞧着不像来宝那般才十几岁的样子,心里抱了一点期望。
绣春仔细想了想,回道:“不清楚,不过听杨大姐说过一句因为家穷,她小叔子才被耽误了,想来应该很大了吧?怎么也得有二十几岁了。”
李瓶儿点点头,眯眼笑起来。
绣春见她开心起来,凑趣道:“六娘是打算给他介绍一个媳妇?”
李瓶儿:“去,去。关我什么事,他自己有大嫂呢!”低头又拈起了针线。
来宝找人去杨家牵了羊,一并将银钱结清,价钱给得很足,喜得杨素梅连声道谢。
等来宝走了,杨素梅捧着手里七两多的银子,笑着对秦少正说:“这下好了,总算能替你娶个媳妇了!”
这时候的乡下人家,女方家要的彩礼一般是五两。这个数字对于西门庆之类的有钱老爷来说,不过是打点一个看得过眼的粉头的赏钱,但对穷苦人家来讲,这笔钱就能娶到一个很不错的媳妇。
连彩礼钱都没有,谁乐意嫁给你啊?
杨素梅看着眼前白花花的银子,买这几只羊,一进一出之间,倒也净赚了好几两。六娘素来是个心善的,想必不会催逼她还钱,等她慢慢做工还就是了,倒是小叔子的婚姻大事得抓紧。
她道:“你就要23岁了,再不说媳妇,往后拖一拖,年龄更大,人家姑娘们也不乐意呢!”
秦少正坐在椅子上,低垂着头,看着放在膝盖上的左手。
这只手,刚才触碰过六娘的指尖,小小的,轻轻的,软绵绵的。可惜对方就像水里的鱼儿一样滑溜,一触即离,只留下他在这里空回味。
“哎,少正,我跟你说话呢,听见没有?”杨素梅说了半天,见小叔子一声不吭地低着头,便大声喊了他一句,又笑起来,“到了年纪,谁不娶媳妇啊?你也不用害羞,喜欢什么样的跟我说,我去打听打听。”
秦少正抬起头看了嫂子一眼,复又低下头,沉声道:“先不急着娶媳妇,把钱先还了。我们不能仗着六娘心善,就拿她的钱花得心安理得。我再等两年也没事,好姑娘是不会嫌弃我老的。”
杨素梅心里本就对六娘有一份愧疚,被小叔子这样一说,脸上讪起来,道:“那也行,听你的,先还六娘。等明年开了春,你的腿脚差不多也好了,我继续去庄子里干着,最迟明年年尾,一定能给你娶上媳妇!”
她越说越激动,舒服地叹了口气,又道:“等你成了家,我也算对得起你死去的大哥了。”
这句话一说,两人都沉默下来。一个想起了死掉的丈夫,一个想起如父般的兄长。
过了许久,秦少正道:“嫂子,下午我和你一起过去,当面谢谢她,不能失了礼数。”
杨素梅:“我谢她就行了,我给她多磕几个头。你是外男,也不知她……”
秦少正很固执:“我和你一起去,她若不肯见……也就算了,多少是我的心意。”
杨素梅:“那好吧,晚一点我们一起过去。”
李瓶儿正和绣春做着针线活,一丈青在外间门口禀道:“六娘,杨娘子过来了,说有事找您。”
“哦?让她进来吧。”李瓶儿收起手里的针线。
杨娘子进来,先给她磕了个头,然后递上一包银子,口里道:“多谢六娘照顾我们。家里宽松了许多,卖完羊余下这七两多的银子,零碎散钱不敢拿来给六娘,这七两先还上,剩下的三两银子,一旦手里有了立马就还。”
李瓶儿点点头,让她起来。
绣春伸手接了钱,笑着将杨素梅扶起来。
李瓶儿让绣春给她搬了个座儿,绣春又上了一杯茶来,杨素梅连连摆手,不敢喝。
李瓶儿也不逼她,笑问:“家里可都好?你小叔子腿脚好了没?若是手头不方便,不用急着还我钱。”
杨素梅坐着不自在,干脆站起身来,笑道:“托六娘的福,家里都好。小叔子也好,明年开春就差不多了,也能出去做工。”
站着说了两句,看着李瓶儿和善的脸,杨素梅的话匣打开了:“现在我唯一心焦的就是小叔子的婚事。本来吧,我说先不您的钱,把媳妇给他娶上了再说,”说着,她就不好意思起来,“还是他说了我一顿,才把我醒转过来。他说自己不急,明年年末再娶也是一样的。”
“哦,”李瓶儿假装不经意地问道,“他多大了?”
“开年就23了呢!这在乡下,已经属于老光棍了。”
“23啊?”李瓶儿在心里叹了口气,比现在的她小了四岁,让她情何以堪?胸腔中积蓄了一下午的奇怪情绪消散了一些,她又道,“是该成家了。你打算给他找个什么样儿的?”
“像我们这样的人家还能找什么样的?不敢要求家底,只好人好、身家清白的黄花大姑娘就成。”杨素梅乐呵呵道。
李瓶儿的奇怪情绪再次消散了一点,淡笑道:“也是。”
杨素梅忽地想起她小叔子还在外面候着,便道:“他说要特意来谢谢您,就跟着我一起来了,就在外边,您看……”
李瓶儿闻言看了一眼窗外,秦少正正站在院里的大树下,脸对着外面那道墙,没看向这边。
她忽然觉得意兴索然起来,道:“不用了,我不好见外男的。你们的心意我心领了,你下去忙吧。”
杨素梅慎重地再次道谢,这才转身出去。
李瓶儿低头喝了几口茶,抬头看向窗外时,树下的人影已经不在了,只剩下光秃秃的树杆及墙壁。
☆、第 52 章
这日, 西门庆忙完事情, 在书房内赏雪。
雪下得越发大了, 鹅毛一般, 纷纷扬扬。
西门庆看了一会儿, 觉得身上酸痛得厉害,可又不想躺下, 看着窗外的大雪, 他担心起庄子上来, 暗自叹了口气。
像这种天气, 也不宜出行,衙门里事多,家里事也多,连点空闲都腾不出来,也不知那母子俩在庄子上有没有冻着, 饿着。
这么想着,他便喊王经:“王经, 你去跟来安说,让他再送几筐上好的炭去庄子上, 肉菜也多拿些。这种天气不好出门, 她们若缺了什么, 拿着钱都没地方买呢。你叫他们跑一趟,不要怕雪大,赶着骡车,中午用过点心就走。”
王经应了, 赶紧下去找来安吩咐事情。
西门庆独坐了一会儿,让人将应伯爵和温秀才请来一同赏雪,喝酒行令。
粉头郑爱月忽然让人送礼来,两盒点心及一包她亲口嗑的瓜子仁儿。
瓜子仁儿只有一小捧,用一方结穗汗巾裹着,西门庆还来不及吃,被应伯爵一把抢了扔进嘴里。等西门庆去抢时,已经不剩下什么了。
郑爱月毕竟是娇滴滴的姑娘家,用这种小意笼络西门庆而已。难道她还真的嗑个十斤八斤的,让西门庆用篮子来装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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