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天的风几多萧瑟,葳蕤的绿叶婆娑之间又逐渐枯萎而去,活过了这一年的春夏,迎来了跌落枝头的生命之终。
纽约布鲁克林区的一个小广场上喷泉不知疲倦的喷洒着,草地上芽尖泛黄,而白鸽飞起又落下,啄走喂食人手里的鸟食。
巡警艾萨克·里根凛然大步的从广场中央走过,威严的目光扫视着周围的人们,不论是草坪边嬉戏的小孩,还是喂鸽子的情侣,或者是花坛边卖艺的流浪汉,悠扬的琴声在空中飘荡迤逦,一切都看上去很祥和安适。
他煞有介事的点了点头,又走了两步,看见广场边缘不知道什么时候站了一个黑衣女人。
这人他很熟悉,因为她最近天天来这里,来了也不见得有什么专门的事情,只是站在一棵银杏树下,眺望着远方。
那是个相当纤瘦的年轻女人,漆黑长发,穿着再普通不过的黑色连帽卫衣和牛仔裤马丁靴,时常双手拢在衣服口袋里,一动不动的就那么站着,好看的侧脸掩在银杏树斑驳的影隙之中。
巡警疑惑的朝着她面向的方向看过去——那里除了一个拉着破旧小提琴的高个子流浪汉,什么也没有。
也不知道是什么吸引了她。
巡警之所以对她印象深刻,不仅是因为她几乎每天都要过来这边站上一两个小时,还有一点让人觉得有些匪夷所思——她的肩膀上总是站着一只雪白的猫头鹰。
有谁会养一只猫头鹰作为宠物呢。
真是个怪人。
她往前走了几步,巡警连忙过去,公事公办的道:“女士,麻烦您不要站在这里,这是车行道,很危险。”
年轻女人转过头来——她今天没有带她的宠物猫头鹰。
可能是觉得太引人注目了,巡警想。
“好的。”女人答应了一声,退回了银杏树下。
鸽子打着旋儿从他们头顶飞过,有的落在了不远处的长椅上,看报纸的老头子垂眸看着那只白鸽,平淡清缓的笑了一瞬。
巡警注意到,银杏树下的年轻女人似乎也轻轻笑了一声。
他顺着她悠悠然的目光看过去——那只浑身雪白的猫头鹰正在试图去抓拉小提琴的流浪汉的脑袋,将他本来就蓬乱非常的卷发抓的更乱了几分。
而流浪汉异常愤怒的挥舞着琴弓想把那只可恶的鸟赶走,嘴里还喋喋不休的念叨着什么,猫头鹰张开翅膀拍了拍他的耳朵,然后得意洋洋的飞了起来。
巡警浓密的眉毛抖动了两下,他刚想提醒身边那位怪人女士制止她的宠物的恶作剧行为,目光一转,却吃惊的发现,那只猫头鹰不知道什么时候落在了流浪汉的左肩膀上,并用尖利的鸟喙蹭了蹭流浪汉的下巴。
姿态亲昵而乖觉驯顺,和刚才抓人脑袋的那个小坏蛋简直判若两鸟。
巡警怔愣了一刹那。
而就在这一刹那之间,花坛边的流浪汉忽然朝着这边看了过来。
明明他瘦长的身形佝躬腰驼背的偻着,衣衫褴褛不堪,浓密的胡子凌乱纠结,几乎遮住了整张脸,露出来的一小块皮肤也满是青紫淤痕,手背上还缠着脏兮兮的带血绷带——
但是他站在那里,让人无端的觉得,非常不容忽视。
而他看过来的目光,那一眼冷漠而锐利,巡警确定即使隔着这么远自己也清楚的看见了他那双冷冰冰的灰蓝色眼睛,异常深邃,深邃却又锋锐明亮,像是破晓之时西天上冷峻的星辰。
巡警不自觉的偏转开和他对视的眼光,不经意看到银杏树下的女人无奈的摇了摇头,对着远处的流浪汉模糊而温柔的笑了笑。
好似不介意萧瑟的秋风,和对面那人冰冷的目光。
温柔与疏离相悖,像隔了几重山水,又或者只是一步之遥。
她稍微一挥手,猫头鹰飞了回来。
流浪汉漠然的昂起下巴,将小提琴抵在脖颈处,弦与弓相触,潺湲之水般流畅悠扬的乐曲就弥漫开来,巡警看见他伤痕历历的修长手指按在琴弦上,低下头去时显得更孤僻而冷淡。
而银杏树下,年轻女人的目光淡然的看向了别处。
巡警再回头时,她已经不见了踪迹。
“可真是个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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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夜有雨。
夜幕如穹庐,霾云厚过星月之光,闷雷炸响在天际,却只是虚张声势,雨势细微,也不过就是拂面冰凉而已。
但是街上已经没有了行人的踪迹。
一来是天气的缘故,二来是因为,这里布鲁克林的“红灯区”,因为地势低洼,排水系统难以修筑,因此直到现在也没有接通自来水,生活用水不方便,自然也就不适合居住,但是这里依旧聚集着一批人。
孤寡老人,瘦骨嶙峋的孤儿,得了病的妓/女,乞丐,流浪者,更多的是罪犯和亡命之徒。
在这里,即使是三岁的小孩也知道,天一黑就不能出门,否则第二天天亮的时候,水渠里的脏水也冲刷不去你的血液,而别人会在路边看见你瞪目圆睁的头颅。
昏暗的路灯照亮满是污水的小路,泥泞而蜿蜒,像一条丑陋的蛇般,扭曲着通往未知的黑暗深处,而夜幕昏灯之下,细密的雨丝如洒针,无声的钉入尘泥。
远处属于城市的霓虹在迷雾雨中夺目着,然死寂的角隅里,滋生出肮脏和罪恶。
流浪汉小心翼翼的挤着低矮房檐的走过去,以防踩到腐烂的老鼠尸体,阴冷的风带着微雪般寒意钻入他的衣领,他打了个寒战,搓了搓手继续往前走。
黑暗里不知道有多少双偷窥的眼睛,这个点儿出来完全是不明智的,虽然他的委身之所也不过就是一间漏风又漏雨的小窝棚,但是那里至少还算安全,在这片鱼龙混杂的区域里,即使再慎密聪明的人,在面对疯子时,也不得不小心翼翼。
在他将要走出这片区域的时候,不远处忽然传来一声尖利的口哨,紧接着是几个人的嬉笑怒骂声,黑暗里跳动起几粒闪烁的火星子,大概是谁叼在嘴里的烟。
他警惕的后退了一步,立即转身躲在了一截矮墙之后,黑夜里的雨光反射出冷厉寒凉的刀光,许许的风声,枪弹爆炸声,和惨叫声混杂在了一起,逐渐淹没在雨幕里。
流浪汉皱了皱眉。
他等待着那些作恶的人散去,直到雨快停了,而他脚下的小水洼里,逐渐倒映出另一个人模糊细长的影子。
“咔擦”一声轻响。
原本昏暗的路灯彻底熄灭,这里变得漆黑一片。
各种细微的声音被无限放大。
他敏锐的听见身后有人窸窣行步,还未转身,黑暗里就伸出一只手,拍了拍他的肩膀。
他大步的往后退去,直到远离了刚才的混乱喧嚣,昏暗的灯光再次降临于他的视界里,也勾勒出一直走在他身边的人的瘦削的身形。
“来这里可不是什么好选择。”他不平不淡的道。
“你知道我会来?”
“当然——”
“我不会坏你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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