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和尚沉默了一会儿,才问,“薛崇,你同清竹走的最近,难道连你的劝告,他也不听了吗?”
薛崇摇了摇头,“……徒儿到时,薛白衣他已不在谷中了,无人知道他去了哪里。”
边上不知是哪位师父发出一声叹息,“这么多年也过去了……”
老和尚听罢,也摇了摇头,“……阿弥陀佛,既然如此,便是无缘了,也怪不得你。”
薛崇依然低着头,没有说话。
清脆的木鱼声在大殿中一下一下响起,连着回音一片,众人悉数虔诚跪拜在佛前。
“阿弥陀佛,佛法无边,回头是岸啊……”
冬春交替,北方风雪渐停,往南一些的地界,春天早已过了大半。
花海大片大片的花草长的正盛,阳光温和地洒在万花谷中,偶有小鹿在水边小憩,连周围的空气都跟着生动了起来。
湖岸边的一处屋子前正烧着炉子,炉子上架着水烧着,边上坐着一个小童正背书,他边上还有一位医师正在晒药,另一位青年坐在他边上,一边神情专注地看着他弄药,偶尔也搭手递个东西,帮点小忙。
小童一边晃着脑袋一边背书,“春眠不觉晓,处、处处……”
刚一起步就忘了,颇为尴尬。
“处处处闻啼鸟。”青年头也没抬,接着说了一句。
医师在边上笑了半天,“这几天都听你背这个,怎么还不会,明天背不出来你先生要打人了。”
小童急了,嚷道,“……本来是要会了。可是最近我也很忙呀!”
他眼神里都是控诉:这突然来了伤患,不得有人忙着采药、烧水干杂务吗!
医师将食指竖在嘴边,低声道,“要不然你再叫大点?把他俩都嚷嚷醒了,看看那位哥哥养的□□是不是真的能扒你的皮。”
“我不敢我不敢。”小童一听,立刻把头摇得像拨浪鼓,“不过他好几天没睡啦,刚才看他睡着了,一时半会肯定也吵不醒的。”
小童边说着,又想起来一件事儿,接着又说,“我昨天看见那位大师下巴上有胡子了。”
胡子?医师一愣,笑了起来,“怎么了?不是很正常么。”
“正常是正常,等我长大了也是要长胡子的呢。只是看起来怪怪的,我以为和尚没有头发,所以连胡子也没有呢……”
边上青年还没来得及笑,突然屋门就里面打开了。
“哎呀。”小童二话不说,跳起来就躲到了医师背后,心里还怕着对方的□□,也不知道会不会突然在他们面前放出来。
只见吴霜抱着胳膊站在门口,打了个哈欠,懒洋洋说了一句,“跑什么呀,过来。”
小童和一直没说话的青年对视了一眼,青年微微点了点头,于是他依依不舍地松了手,一步一步挪了过去,特别清脆地叫了一声,“吴大哥。”
“哎,嘴甜。”吴霜觉得这声“大哥”很受用,蹲下来摸摸了他的头,“你这小孩儿太有意思了,我也觉得他留胡子难看死了……等他一醒就让他刮了。”
小童缩了缩脖子,咯咯笑了起来。
两人又玩了一会儿,吴霜才放人家认真背书去了。
医师把药晒在院子里,得空看了他两眼,“怎么不多休息会儿?”
吴霜扭过头看他,勾出了一点笑意,配合他现在略有些憔悴的面容,叫人看着觉得有点惨淡,“睡不踏实,以前没发现,我可能是有点择床。”
医师笑了笑,拂了拂袖子,走到他那草药架旁挑挑拣拣,最后给他配了个安神的香包,“好好休息,别多想。他已无大碍了,只是内力消耗过多,又有伤在身,还没缓过来。所以你千万别跟着后头熬,该吃饭就吃饭,该睡觉就睡觉,你要是也撑不住了怎么办。”
吴霜接了那香包在手里,轻轻捏了捏,一股淡淡的安神香味扑面而来,也不知道是这草药效果太好,还是这一席话实在令人安慰,他竟觉得胸中憋着许久的一股气顿时通畅许多。吴霜把那药包捏了一会儿,突然道,“程寒,谢谢。”
医师愣了愣,正想说别见外,边上青年冷着脸凑了过来,啧了一声,“真客气,也没听你谢谢我啊。”
“别不要脸。”吴霜笑了两声,说,“我算是看明白你了陆深。”
青年一挑眉毛。
吴霜飞快说完,“我发现你就是来混吃混喝的。”
陆深:……
吴霜自己和自己配合巧妙,刚说完这话,一溜烟就躲回屋里去了。
屋里只有一点隔着窗户透进来的光晕。
为了静养,屋子里一扇窗户都没打开,吴霜一关上门,就觉得整个万花谷的姹紫嫣红和虫鸣鸟语都隔绝在身后,唯一就剩下了眼前这屋子和屋子里躺着一动不动的薛白衣。
他已经在这里躺了快大半个月。
吴霜从瞿塘峡赶回恶人谷那日,只见到薛崇正守着还剩半条命的薛白衣,和尚白袍上的血色分外扎眼。吴霜两步迈到跟前,只觉得腿软,从门口到屋里这么点的距离,他差点跪在半路上。
“我拦不住他。”薛崇看着他,近乎悲哀道,“只能暂且护住他心脉,还有什么别的办法吗?”
吴霜恍惚了半天,伸手去摸薛白衣手腕时都止不住的哆嗦,薛白衣的脉搏还微微跳动着,他慌张的魂魄才稍稍归位,“劳驾帮个忙,我知道有一位神医。”
好在,程寒和陆深都在万花谷。
吴霜站在床前,低头看着薛白衣。这个俊俏英气的和尚长了这么多年,眉眼之间还有当年的影子,尤其是这么安安静静的闭着眼,眉梢处都是骨子里的沉静。可是当他睁开眼的时候,无法抹去的戾气一点点在他眼中汇集,到后来,就变成了一点情绪也无了,真正的一潭死寂。
在以前的那么多个日夜里,这潭死寂,也只有在见到吴霜时,才会像黑夜中的星空一样,撩起一些光亮。
就像莜雪说的那样,他实在是后悔了,假如可以,他那时候别无聊到要和一个打水的和尚搭话就好了。
可是说什么都迟了。
就算薛白衣没有对他说那番话,吴霜也不会放手了。
薛白衣这一觉睡了许久,颠来倒去的,只在相同的梦境里徘徊不去。
他梦见自己找了好久好久的吴霜,终于找到时,对方站在他师父和师姐的尸体上,双手尽是鲜血,痛苦而无奈的看着自己,“薛白衣,你跟来干嘛?”
“那你又为什么撇开我,自己来。”梦里,薛白衣质问道。
“因为你是个和尚啊薛白衣,怎么能跟着我……”梦里的吴霜这么说着,突然面目狰狞起来,接着一转身毫无留念地离他远去了。
薛白衣猛地睁开了眼睛。
他瞪着陌生的床帐 ,深深吸了一口气,直到肋骨有点发疼,才又缓缓把这口气吐了出来。他隐约觉得屋里还有轻微的呼吸,侧过头往屋里一看,桌案上正焚着香,桌边坐着一个人,他一手撑着额角,疲倦极了,双目闭着,眉目轻蹙,掩去了平日里眼角眉梢的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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