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丞相,东吴诸葛恪率领随从二十人,不顾守将盘查,持剑直闯入市。贼曹已下命搜捕。然贼人流窜甚速,恐难即刻全数抓获…”
诸葛亮一皱眉,严声道:“增派百人入市搜捕!若遇吴人反抗,休得容情,当场击毙!将诸葛恪押至贼曹,交予廷尉!”
那贼曹小吏即刻领命而去。马谡心下震惊。现在正处两国交战之际,成都守将如此大意,怕难逃丞相重责。而自己身为成都令,只怕也难辞其咎了。抬眼果见诸葛亮面上如罩上一层严霜,薄唇紧抿,快步下山。他与随从忙紧随在后。下得山来即吩咐御者赶回丞相府。
* * *
待得入府,只见成都守将杨都尉已自伏地请罪。抬眼见得诸葛亮神色有如冰霜,不禁吓得浑身一凉。
只听诸葛亮冷然道:“城上守卫,皆为精兵,何以拦不住诸葛恪及其数十从人?”
杨都尉低头道:“诸葛恪及其从人,持剑硬闯。属下恐伤及公子…”
“两国交战,岂念私情。若诸葛恪自取杀身之祸,吾亦不问罪于你。”诸葛亮严声道。
杨都尉大骇,跪伏于地:“属下…属下知罪!”
"现即刻率人入市捕捉诸葛恪从人,切记不得惊扰百姓。而后自去决曹待罪。”诸葛亮一拂羽扇,转向马谡,那眼色冷得几乎可令这方圆内室结起严霜。马谡默然半跪于地:“谡为成都令,对下属有失督察,请与杨都尉同罪。”
诸葛亮点头:“幼常自去有司吧。杨都尉速回营中。”
马谡上前拉住杨都尉,狠狠瞪了他一眼:“怎胡涂成这样!”说罢拉着他出了相府。
府内蒋琬早已迎了出来,见马谡与杨都尉走后,即对诸葛亮禀道:“丞相,诸葛恪已自来府中,说道是奉命出使,并来看望自家叔父。”
诸葛亮微微一笑,拉住蒋琬之手:“吾亦多年未见爱侄矣!”然后拉着他快步入府。蒋琬一时只感到寒毛直竖,替诸葛恪捏一把冷汗。
入得丞相接待宾客的大厅,但见诸葛恪昂首而立,一脸的傲气。这孩子方才十八岁,看来已有七尺五寸,也比常人要高,堪堪赶上身长八尺,长身玉立的自家叔父了。诸葛亮上坐后,冷然瞧着他,眉目间如罩上一层严霜。若是常人见诸葛亮如此,早就吓得腿软,而这诸葛恪倒是丝毫不怕,反慢悠悠开口:“哎…我今日总算见识到大汉丞相之威了。”
蒋琬此时方细望诸葛恪,早闻诸葛瑾宽仁温厚,长者之风。怎地生出这一个目空一切的儿子来?
他转头看着诸葛亮,只见丞相也不恼,微微一笑,来到诸葛恪面前:“你,羡慕吗?”
诸葛恪一愕,想不到一下被看穿了心思,一时竟不知如何应答。不过他善于机辩,立刻便答:“叔父不懂得择主而事,虽官至高位,何足为羡。”
"凤翱翔于千仞兮,非梧不栖。士伏处于一方兮,非主不依。”诸葛亮轻摇羽扇,缓步吟道。又回身笑望着自家侄儿:“恪儿可知,得遇明主,尽吾股肱之力以为相,叔父此生已无遗憾。但能与陛下相伴,驰骋天下,官高与否,我从不萦怀。”
“……”
一旁蒋琬看着干瞪眼的诸葛恪,微笑:“公子不必讶异。丞相不是故意说给你听。他与陛下当着我们群臣的面也是如此。鱼水之情羡煞旁人。”
“哼。”诸葛恪笑了一声:“父亲与至尊,亦有死生不易之誓。其神交非外人所能道也。然而叔父你终究有一事不明啊。”
“何事?”诸葛亮笑问。
“至尊乃是孙武子之后。而孙子原是齐人,原为陈国宗室,后归齐国田完,即为齐国宗室。叔父,我们不也是齐国人?当我齐国强盛之时,那布衣亭长在何方?他出身卑贱,后代也免不了织席贩履,粗俗一世。”诸葛恪侃侃而谈,直视诸葛亮:“叔父为何要弃父母祖先于不顾,屈尊跟随于刘备?”
“啊…魏国人也曾这样指责过亮,说我离弃父母之邦…然而,既要数典论祖,恪儿可知,就算孙仲谋真是孙武之后,那也与我诸葛家无关。”诸葛亮轻摇羽扇,语气幽然彷佛陷入远古回忆:“我诸葛氏原为伯夷后裔,葛伯之后。葛国国祚长达一千八百年。于春秋之时为宋国所灭后,我葛氏祖先遂流落四方。直至秦末天下土崩之时,有大将葛婴屡立战功,却被陈胜听信谗言杀害。幸有我大汉孝文皇帝封葛婴之孙为诸县侯,遂始以诸葛为姓…”
蒋琬在旁听得入神,只听诸葛亮继续说下去:“后我先祖诸葛丰更得孝元皇帝知遇之恩,为司隶校尉,执法严明,声振四方。由是我诸葛氏一族得以名扬天下。汉家先帝,对我诸葛氏族可谓恩深遇重。我等世受国恩,怎能不知报效?况舜帝出身垄亩而终成圣君。泗水亭长或织席贩履,又有何卑贱可言?再者,刘氏一族原为帝尧后裔,血统尊贵,故而后代多聪慧仁爱,有知人之明。自高祖皇帝以降,孝文、孝景、孝武、世祖皇帝乃至当今圣上,多能选贤任能,皆为圣君。有汉四百年以来,天下皆知。”
“……”诸葛恪一时无言以对,只听诸葛亮严声道:“恪儿,此次出行,有没有经过你父同意?吴地通行关文从何而来?”
“自然是经过至尊同意。关文也是至尊亲自交给我…”
诸葛亮脸色一沉,喝道:“你父若知你擅自出行,该有多担心?!不念自身安危,不告而别,惹你老父日夜忧虑,岂是人子之道!”
“两国交战,公而忘私,岂念亲情?!”
“呵。”诸葛亮冷笑:“汝以为我不得对东吴使臣加以刑罚。然你既是吾之侄子,你父教不得,我岂不能教你?”
“我有什么错!”诸葛恪倔强道:“拿不出丞相的威势压我,就端叔父的架子!叔父倒是说说,我为国尽忠,错在何处!”
“为国尽忠,就是疏于谋划,率性而行,赔掉自家二十个随从的性命?!”诸葛亮逼视着诸葛恪。
“什么!”诸葛恪大吼:“你要把我的随从都斩了?!”
“全部于东市处斩示众。”诸葛亮冷然道:“此乃国法。敌国之人潜入市中造谣,岂能不捉住处斩。你若不来见我,随他们一起入市中,我也斩得你。”
“你…!他们是我带来的!有胆你把我也斩了!”
“放肆!”蒋琬亦忍耐不住,喝道:“竖子不晓轻重!真以为丞相不能斩你?!”
“他就是不敢!”诸葛恪傲然。
“不敢…”诸葛亮微微一笑:“恪儿说的对。身为宰辅,有太多的不敢。有太多不想做的事情,却必得为之。有太多想做的事情,顾全大局,而不敢去做:若斩了你,你父必然恨我。汉吴两国,因关羽之故,势成水火,岂堪再次结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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