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名羽林郎怔然望着他,噤声不能言语。马良身上已溅洒鲜血,索性撩起衣裳,拭去佩剑上血迹。安国但见清冷月色下,马侍中那温雅柔和的脸庞竟平添几分冷硬的线条。他不敢再看下去,与弟弟忙搜取死去的吴人身上半章印,交与马良。
马良取来看了,笑而点头:“若是荆州得复,当表二位,同居首功。”
安国与弟弟对看一眼,笑道:“卑职不敢居功,只求侍中将手中宝剑,借我二人一观?”
马良爽朗一笑,将佩剑递给安国:“只许看一下。还要赶路。”
安国接剑细看,果觉冷光逼人。听说陛下用金牛山的铁矿铸造八把宝剑。各长三尺六寸。陛下自己佩带一把,其它七把宝剑分别赐给丞相、太子、梁王理、鲁王永、 关羽、张飞、赵云。这八把宝剑上的文字全是丞相亲自书写。八把宝剑为最上等精铁所铸,次又有六十四把,分赐文臣武将。而传说中此六十四宝剑中最精致锋锐的一把即为马侍中所佩,剑上文字却为刘备亲手所书。
他将宝剑翻来覆去地看。一旁安民笑道:“快看看这宝剑可有名字?”
马良伸手将剑取回。可安国还是就着明亮月光,看见剑柄上细小的两个字。
“—画眉?”
“画,眉?”安民重复了一遍,忍不住笑起来:“好风雅奇特的名字!如此锋锐之剑,却有着温雅美好之名,正似侍中其人…”他说着望向马良,只见对方无奈地从怀中掏出一枚炭笔:“既然要取笑,只许你们取笑一次。我这白眉不能教吴人看出来。现在又没有镜子…麻烦你们了?”
安国与弟弟面面相觑片刻,忽然一齐大笑起来。安民当先冲上去。安国却拉住他:“你还没娶妻!不会画!要是涂坏了怎么办!让我来!”
“……”马良看着那二人,简直无语凝咽。不愧是陛下身边的亲卫。都学陛下的油嘴滑舌学成这样了。
安民心不甘情不愿地看着兄长走上去接过马良手中碳笔,笑道:“今日何幸,得与侍中共享画眉之乐。”
“放肆!”马良笑斥:“动作快些!还要赶路。”
于是,这荒山月下,英武的白袍羽林郎给眉清目秀的侍中画眉的景像,也就是安民得见了。他看着兄长细细给马良把白眉涂黑,忍不住道:“平日看兄长爽朗豪放,大大咧咧,没想到你也是会给嫂子画眉的。”
才说出了口忽觉不妥,果见马良一眼刀瞪了过来,忙歉意地笑了笑。片刻但见马良也忍不住笑了出来:“好了。赶路吧!”
兄弟二人笑应了一声,三人当即翻身上马。月下疾驰。
* * *
昔时关羽北上攻襄樊,吕蒙陆逊白衣渡江,席卷荆州。各郡县顷刻间传檄而定。汉之郡守长官,便有不愿降者,经吕蒙巧计诈之,缓语劝之,也纷纷迫于无奈归降东吴。唯有五溪蛮族,分布武陵,桂阳,零陵各郡。尤以武陵最多,向为难治之地。但因刘备诸葛亮南抚夷越之策,诸蛮唯服刘备。自吕蒙收荆州以来,诸蛮不甘沦为佣兵农奴,屡次起兵反抗,故惨遭屠戮。
蛮王沙摩柯闻得刘备东征,心下大悦,数次遣使请兵。奈何蜀中与武陵相距遥远,一时不得相接。唯有等待刘备兵进夷陵,打通佷山县,南通武陵方可与汉军会合。
他所没有料到的是,在刘备尚未攻打佷山县之时,马良会突出奇计,先独自前来武陵帮助他。
马良与两位羽林郎,乔装改扮,一路凭着诸葛瑾印信与死去的吴人随从身上搜来之半章印,通行无阻。便有地方官员起疑,盘查询问,马良因多次出使东吴,兼之有着绝佳口才与机敏,皆说得对方哑口无言,不能不信,只得放行。两位羽林郎只看得佩服无比,心道马侍中虽为文士,可这闯关的本事,当不下于当年过五关斩六将的关将军。也难怪素来高傲,轻视士子的关羽会愿与马良同守荆州,结为忘年之交。
三人一路奔驰,终于来到武陵五溪深处。雄溪、满溪、酉溪、潕溪、辰溪,五溪纵横,山明水秀。沙摩柯据守清浪滩北岸杨家寨。望楼上守军见马良等三人来到,立刻弯弓搭箭,喝问:“来人止步,报上姓名!”
马良高声答道:“侍中马良,奉大汉天子之命,来助尔等反吴归汉!”
此言一出,大寨上一片哗然。不多时,寨门打开。一带甲蛮将纵马而来,在马上拱手:“贵使前来,有失远迎。请随末将来。”
马良颔首,与两位羽林郎一同入寨。只见那蛮将脸上阴晴不定,并无喜色。领着马良三人延着村寨蜿蜒,一路行去。此刻骄阳高照,万里晴空。村寨景色秀丽,翠竹掩映。然家家户户门窗紧闭,因战争笼罩上紧张消沉的气氛。行至半路,马良温声问那蛮将:“将军,可否以姓名相告。”
那蛮将笑而回过头来:“足下可真是马侍中?我闻马氏五常,白眉最良。足下眉间并无白毛,莫要是吴人奸细。”
马良微微一笑:“良形貌特异,一路行来,恐吴人认出。今愿与将军坦承相对。”他说着,弯腰以袖浸入脚边溪水,拭去眉上碳粉。果见眉色皆白。
那蛮将不禁眼前一亮,愕然盯着马良半晌,片刻后含笑道:“你果真是马良。”
一个蛮寨小将,面对汉使,此语甚是失礼。两位羽林郎至此亦查觉不对,皆以手按剑。那蛮将见此,高声喝道:“来人!给我拿下了!”
一声令下,周围兵刃出鞘之声四起。十几名强壮蛮兵围了上来,将马良三人团团围住。安国安民愤怒之下齐齐拔剑,马良即刻抬手制止,温声道:“我来助尔反吴归汉,将军何以如此?”
“天下有白眉之人多矣。大汉侍中印信也可伪造。你未带兵马,又无金钱蜀锦,莫要是吴人奸细?在查清你真实身分之前,我不能让你见大王!”
“将军何以如此多疑,非要见蜀锦,才信吾为汉使?”马良反问。
“请马侍中见谅!吊脚楼上安住片刻吧。”那蛮将一拱手。
马良脸色一沉,厉声道:“如我所料不差,将军姓相。必为相单程后代。”
那蛮将一愕,随即笑道:“是又如何?”
马良沉声道:“往事已矣,先祖之事,大汉先帝之过失,望将军释怀。莫忘当今天子对尔等之恩德。良并非伏波将军马援后人。若尔执迷不悟,记私仇而误全族性命,非但对不起族人,九泉之下,也无颜去见相单程将军!”
“……”那相姓蛮将皱眉沉思,显然陷入了两难之中。他并非真怀疑马良的身分,而是正因为来者是马良,他才如此介怀。
他的先祖,正是相单程。相单程于东汉建武年间被公推为五溪蛮王。建武二十三年,沅陵大旱,黎民生活无着,而朝廷征敛仍有增无减。相单程遂率领当地壮勇数万,夺关据县,惩治贪官污吏,开仓济贫。
光武帝遣伏波将军马援领兵四万征讨。次年二月,军至临沅,相单程趁马援行军日久,人困马乏之机,进行夜袭,中计陷入援军重围,被迫退守沅江清浪滩北岸。马援军驻扎沅江南岸壶头山一带。相单程凭清浪天险据守数月,马援望江兴叹,一筹莫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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