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他判定这个兵不合格。
可其实成才不是不合格,而是太优秀。
他错了吗?
他明明判断了三次,三次都是不合格。
沈捷看他眼神不对,想起A大队专门挖人墙角的作风,连忙道:“我的副队长,有能耐吧,三年前还是个士官呢!”这话看似炫耀实则提醒:别惦记。
袁朗心知沈捷误会了,也懒得解释,打了两个哈哈敷衍过去,又说了几句客套话就回队里去了。
成才和许三多正抱在一起哭:“成才哥,我可想你咧,你还好吗?”
“我也特别想你,我挺好的,你也好吗?”
“我很好,就是你不在,我老是想,咱们要还在一块该多好,咱们一块长大,一块坐闷罐车,一块在七连,曾经还一块战斗,连梦都是一块做的,怎么就分开了。”许三多越说越伤心,一句话说完已经满脸是泪。
“三呆子,别哭啦,再隔得怎么远,咱们不都是中国人民解放军,只要我们还穿着这身军装,我们就还在一起。”
吴哲在一边鼓两下掌:“他乡遇故知,太感人啦。”
这玩笑话一说,两个人都有点尴尬,成才松开了死命抱着许三多的胳膊,冲吴哲友好的笑了一下:“39,平常心,还记得我吗?”
“记得啊,41,成才,这都一毛三啦?坐火箭了?”
袁朗远远看着那一片和他没有关系的热闹和欢声笑语,又点上一支烟。他想起了成才离开老A时的失魂落魄和隐约闪着泪光的眼睛,曾经清澈,现在深不见底。
他印象中的成才,怎么总是在哭?
其实当年,这颗南瓜也有笑的很开心的时候,只不过他记不太清了。
也许是他错了吧。
错了就错了,有的人,相识了,便能顺理成章的常相守;而有的人,纵使相逢,终究无缘。
第45章 第三章 《溯洄》
《诗经·蒹葭》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溯洄从之,道阻且长。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央。
蒹葭萋萋,白露未晞。所谓伊人,在水之湄。溯洄从之,道阻且跻。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坻。
蒹葭采采,白露未已。所谓伊人,在水之涘。溯洄从之,道阻且右。溯游从之,宛在水中沚。
午后的阳光极好,暖融融照的人昏昏欲睡,吴哲的目光在家中带着玻璃门的大立柜上逡巡了许久,终于从扶手椅上起身,打开柜门,把放在最外面的一个红色小盒子取出来,打开。
其中安放着一枚二等立功奖章,镀金的身体被阳光一照,熠熠生辉,吴哲把它握在手里,专注的盯着看,看啊看啊,总觉得能透过它看见它的主人。
多少年了,当初你说把它留给我做个纪念,就是要我一辈子都别忘记你。
吴哲把奖章放回去,抱出一个铁盒子,准确的在一沓老照片里找到了当初他还在A大队第三中队做通讯兵时候照的全队合影。
时任队长的袁朗在正中,袁朗的左手边是齐桓,右手边是还是个一级士官的许三多,而他就在许三多的旁边----至于同样是个一级士官的成才,在最不起眼的一个边角,和他隔了老远。
所有人脸上都带着笑,许三多的最为招眼,牙齿闪亮的能去做牙膏广告,而成才只是微微牵动了嘴角,牵出一个礼貌的微笑,好让自己不要显得太过突兀。
吴哲把照片按照原来的顺序收回去,开始了他退休后的例行工作:浇花。
以往他最爱的园艺并没有让吴哲的心情好一些,他照顾着那一片姹紫嫣红,想起他这后宫里首位到底还是空悬着的,似乎更难受了。
最后,吴哲还是坐回了那把扶手椅上,闭起眼睛,打算小憩一会儿。
在梦里,周围是轻摇的芦苇,鼻尖有风送来的草叶的清香,在茫茫晨雾中,成才对着他笑,他追着那笑,逆着水流,往上游走啊,走啊,终于什么也没有追上,那笑容随着雾气一起消散了去,独留他茫茫然立在那儿。
这本是意料之中的事,成才的武装越野成绩连许三多都可以比下去,他和成才一般年轻的时候都追不上他,何况现在拖着这一副老朽之躯。
吴哲的眼中流下两行泪,他上一次哭还是在成才的追悼会上,大概是三十,哦,不,是四十多年前。
那一年他提了正营,做了四中队队长,成才刚升了上尉,给袁朗使唤的团团转,谁也没想到后来,后来成才被挂上了烈士荣誉墙。
那次行动的任务是机密,许三多归队以后,哭着说他的成才哥没了,从这哭声里吴哲才知道成才死了,阵亡了,光荣了。
许三多跑来叫他去袁朗的办公室,袁朗看着他欲言又止了好一会,终于递给他一张纸,那是成才的遗书。
上面交代阵亡抚恤金留一半给许三多,让许三多拿去把债还了,另外一半留给成才的父亲,许三多也叫叔的,成才要许三多帮自己照顾好家里。
再往下看,吴哲明白为什么袁朗会为难,成才说把自己的立功奖章留给他。
做个纪念,做个纪念。
袁朗终于说话了:“虽然成才的遗书是这么写的,可按惯例,烈士的立功奖章都是留给家属的,我希望你能理解。”
吴哲红着眼睛摇摇头说袁队,你误解成才的意思了,他要留给我的不是一等功的烈士立功奖章,是以前他参加军区比武得的,二等功的那枚。
袁朗愕然,说许三多,成才的遗物都是你收着的,你找出来给吴哲吧。你们都出去,把门关上。
许三多回宿舍把那一枚二等立功奖章带着盒子给了吴哲,感叹说锄头,成才哥可真在乎你,都不给我留什么纪念,单单给了你,这可是他第一次立功受奖的勋章。
许三多留下了那个曾经被成才装上八一杠的民用光学瞄准镜,成才其余的遗物都交还给了成才他爹成万福。
成万福抱着许三多泪如雨下,早知道有今天…我何苦花钱送我们家娃娃去当兵……
许三多说成叔,从此以后我就是您儿子。
许三多又一次打了退伍报告,这次袁朗没有挽留,接过来便签了字。
再后来吴哲也离开了A大队,副团,正团,副师,正师,退休之前已然成了大校。
吴哲三十多岁的时候,领导和家里人都催着他结婚,吴哲父母最满意的一个相亲对象姓陈,桃花眼,鹅蛋脸,一笑两酒窝,嘴巴甜,人也美。
吴哲拒绝,他找了个不姓陈,丹凤眼,瓜子脸的姑娘,是军区医院的医生,部队里的文职干部。
吴哲结婚晚,夫妻两个人的工作又都忙,快四十岁才得了个儿子,妻子说指望这孩子长大有出息,不如叫思成,和建筑学家梁思成一个名儿呢。
吴思成?吴哲皱眉,起名字哪儿能借别人的,得自己想,你我都是军人…
这回轮到妻子皱眉:叫吴军?那也太俗了。
吴哲纠正:戈为兵,为战,吴地之戈最为精锐,以锋利著称,儿子就叫吴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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