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魔将高跟鞋的清脆步声渐远后,孤月倒抽一口冷气,再次从床边拿起那面镜子,对上了自己的脸——多少个午夜梦回,最为惊骇的场面,便是那一刻。
那日的混乱在记忆里是一片无尽血色和腥臭,溅在铜镜上,被子上,地毯上,还有幽绿冷香的发间。
孤月木然地躺在床上,看着不知为何又出现阻止了自己的女魔者,明明是她最讨厌的魔之一,相看不顺眼多少年,这一刻,终于羡慕起了这张居高临下,审视着她的面容。
尽管心知华颜无道姿容艳丽,但她还是曾取笑过无数次女魔额上的第三只眼。每一次都被恶露天斧吓得心惊胆战,却从不肯低头。可如今,双方的容貌已经不是单单异样的差别,而是真正的云泥之差。
“原来,我才是那个丑八怪啊,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过于凄厉骇人的笑声到最后变成了哭声,华颜无道紧紧按着她,从手掌中强行拽出被紧紧攥住,早已陷在皮肉里的破碎镜片,女魔的柳眉一皱,就是一巴掌打了下去。
孤月的痛感已经失了大半,并无太大痛感,但还是不免被力道打得偏过头去,停下了哭笑。
她转回头,茫然地看着华颜无道,毫无还手的打算,声音沙哑脆弱道,“你总算是逮着机会报复了,这么多年了,恭喜啊……”
彼此相看两厌从当年第一次见面时就开始了。华颜无道跟随在银鍠朱武身边,又与银鍠玄影交好,个性孤高矜傲,最见不得以公主身份压人的孤月。
而孤月,又向来最厌恶出现在玄影身边的女性。
皆是眼高于顶的性格,一见面自然免不了争锋相对。华颜无道少时得过鸠槃神子几句指点,骂人词汇与孤月比之,可谓大川与小溪的差距。虽说如此,孤月还是能找到让对方闭嘴的办法,但现在是不行了。因为那些会维护她的人,都不在这里了。
半晌,华颜无道开口了,“吾收回之前的话,你哪里是什么废物?异度魔界最低等的魔物都要比你有骨气!这样的你,根本不配为两位主君的妹妹,也根本不配做吾鬼族之魔!”
“不配?哈哈哈哈哈,”孤月又笑了起来,殊不知这表情此刻在她脸上有多骇人,“我当然不配了,孤月,孤月,我不过是母后一时怜悯从异界月湖捡回来的孤女罢了……”
盯着对方眼中闪过的惊讶,她又道,“看看你呀,华颜无道……异度魔界四天王之一,鬼族所谓的孤高战士,看不起苟活不如废物的我有多正常,别说是你了,连我自己都觉得自己现在恶心。”
“你放开我吧……用那一套什么鬼族啊魔啊的标准要求我都是笑话而已,快点这一切结束了不好吗?免得再碍了你们,几百年了,从我小时候开始,那群老不死的就在背后说我是野种,我都累了……老实说,这样看起来挺废物的我,手上还有一条人命在呢!你,费这么大力气阻止一个恶人,有什么意义呢?”
华颜无道静默片刻,松开了抓紧她手腕的手,目色一片幽深,不知是被这样陌生的孤月所惊讶,还是另有想法。
就在孤月将那片被夺去的破碎镜片取回时,华颜无道冷道,“伏婴师还活着。”
“哦,他还活着啊……哈,也是,本来就不在阵法里,随他去好了。要把那些告诉黥武也要问过朱武答不答应,他们要是不高兴大不了把我挖出来鞭尸好了。”
闻言,华颜无道表情甚是不悦,右手扬起,眼看便要打下来了,孤月冷笑道,“你要是觉得我有病,看我生厌,不如拿出你用恶露天斧杀人时的力道来,如果觉得杀一个连废物都不如的东西脏了手,那就请出去,跟你主君说我伤重死了。”
华颜无道收了手,从旁边拿起一罐药膏还有干净绷带,冷哼一声,道,“我把你扛下来到医座时还好好的,你这么死了是想拉我做陪葬?”
孤月别过头,“我没求过你要救我,也不需要你来善后。”
“你是没求过我,”华颜无道坐回椅子上,重新翘起二郎腿,慢条斯理地将药膏涂在绷带上,递给孤月,“求我的人,是左门佑军。”
闻言,孤月愕然回过头,好像此刻才想起了一个不该忘记的人,心底里升起不好的预感。若是以往她受了这么严重的伤,又生死不明地躺在这里,这空荡荡的殿中,是该有个急得团团转的青年。
“公主,战场凶险,您若要去,请让属下同行。”
“我说不用就不用了,你好好呆在露城就可以了,不许把我离开的事告诉任何魔者,不然才是害死我了!”
“可是您……”
“你走啊!连我的话也不听了吗?”
“究竟为什么,您非要执意去道境不可?”
“滚出去!不许再问了!”
她不禁颤抖起来,一阵寒气从心口涌起,只闻华颜无道继续道,“我在一处战场发现了重伤濒死的他,本来是想把他带回去,他却让我赶紧去找你。”
片刻,华颜无道又补充道,“他死了。”
她们两个对视许久后,孤月才从华颜无道手中拿起那条绷带,缓缓缠在脸上。
“你手上那条人命是怎么来的吾没兴趣,但这条命,你欠得起吗?”
孤月缠着绷带,没有回答。
华颜无道将涂好药膏的绷带悉数扔给孤月,站起身,“孤月,你确实有病,还病得不清。你自以为是又自卑胆小,知道周围的魔看不起你就同样以逃避的方式看不起他们,想要以恶治恶,最后还是逃不出报应。”
言罢,华颜无道转身走出了大殿,直到天灾异变,也再也未曾与孤月见过。
孤月是没逃出报应,这些报应都应在别的人身上。
昔年的孤月公主恍恍惚惚地,无知无畏地从幼年一直到了成年,在道魔大战的战场上好不容易捡回一条命,被华颜无道一巴掌打在脸上,劈头盖脸一顿痛骂后丢下一个问题,才终于悟到自己出生以来如凤遥重一样病得不轻。只不过朱闻挽月是病在心里,而凤遥重是身体孱弱。但他们两个还是有共同点的,那就是无药可医。
凤遥重想,如果他当日真的能到最后一关,应该不至于和朱闻挽月还有吞佛童子这两个魔一样看见自己。但是见到的会不会像九祸那样,就难说了。
朱闻挽月没有提起过她在忘却之关见到自我时的反应,也不知她是怎么下了决心要杀了以前那个自我。不论如何,那之后成为医座首座的女子除了喜欢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写些莫名其妙的东西,常年一身黑不溜秋外,也没有像吞佛童子那样变成精分偏头痛任务达人,万幸万幸。
“吾忽然觉得,那天业力失控,不失为一桩好事。”凤遥重叹息着笑道。
听到忽然这样感慨的墨龑微微侧过头望向凤遥重,眯起了灰眸。
由邪魅之眼传回的影像中,冷醉与箫中剑已经到了最后一关,赫然自雪中出现的绮丽幻影,令凤遥重微愣,却又在意料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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