挫骨扬灰,还是千刀万剐,她都替赵爵担了。
赵宁垂下了眉,将小瓷瓶推了过去,道:“无功不受禄,请恕我无法答应姑娘。”
赵爵造反,领兵攻入东京城,他是一定要死的,他不死,那些死在战乱里的人,便无法安眠。
赵爵的命是命,那些死在战乱里的人的命,难道就不是命了吗?
赵爵有杜宇替他受那千刀万剐之刑,那些无辜枉死的人,又有谁替他们去抵御践踏在身上的铁骑呢?
赵宁淡淡道:“并不是只有王叔的命是命。”
“这天下百姓,芸芸众生,都是生灵,都是人命。”
杜宇抬眉瞧了一眼赵宁,她瘦瘦弱弱的,苍白的小脸上因咳嗽而染上了一抹不自然的红晕,怎么看怎么娇弱。
杜宇道:“若没有解药,你撑不过这个冬天。”
赵宁眉目低垂,道:“生死有命,富贵在天。”
她想起大婚时展昭的一身红装,眸子里的温柔能化出水,赵宁脸上浮现一抹浅浅的笑,道:“偷得浮生半晌,我该知足了。”
杜宇收了瓷瓶,南星按住了她的胳膊。
杜宇扫了一眼南星,她面有犹豫,似乎在想着说什么。
南星踌躇道:“姨。”
杜宇:“…”
杜宇嘴角微抽,啪地一下打掉了南星的手,道:“叫名字就好了,叫姨平白地把人叫老了。”
南星道:“你救救阿宁吧。”
“自我记事起,阿宁的身体就没有好过。”
想起小时候的事情,南星万年不变的表情有了一丝波动,道:“你若是救阿宁,我就跟你回去。”
杜宇眉毛一挑,道:“我不需要你跟我回去。”
赵宁又是一阵咳嗽,南星眸色一暗,起身给她倒了一杯水。
赵宁喝下水,抬头瞧着杜宇,道:“杜姑娘,王叔打错算盘了。”
南星喊杜宇叫姨,赵宁便明白了她们的关系,竹叶青一生葬在赵爵手里还不够,她的妹妹,如今也替赵爵做事。
想到这,赵宁目光有一丝不忍,道:“舅舅一生戎马,江山社稷系于心间,怎会因我而改变主意?”
“哦?”
杜宇似笑非笑:“是吗?”
赵宁点点头,道:“舅舅是心怀家国之人,不会因私废公,若王叔确是英明之君,又何须担心舅舅心生反义?”
“所以说,王叔打错主意了。”
杜宇将瓷瓶扔到南星手里,道:“那是他的主意,不是我的主意。”
赵宁微微一怔,有些琢磨不透杜宇的想法。
南星许是怕杜宇又后悔,刚接到瓷瓶,倒出一粒药丸,伸手就给赵宁喂了下去。
“咳咳…”
赵宁没有病死,也没毒死,差点被南星用解药给噎死。
南星给赵宁灌了满满一杯水,赵宁才止住了咳。
南星紧张道:“有没有好一点?”
赵宁努力地咽下水,无力地摆手道:“还好…没死。”
南星松了一口气,一撩衣摆,对着杜宇就跪了下来。
杜宇看了她一眼,道:“多大点事,起来吧。”
赵宁轻抚着胸口,秀眉微蹙,道:“我受之有愧。”
“我无法帮姑娘救王叔,还有…”
赵宁缓缓抬起头,看向杜宇,道:“姑娘为何如此笃定,王叔一定会是阶下囚呢?”
“如今王叔拥兵二十万,兵临东京城下,离皇位只有一步之遥。”
更何况,各地还有响应赵爵的人,怎么看,怎么像天命所归,杜宇彼时来求赵宁给赵爵留条命,也太未雨绸缪了些。
不,是多此一举了些。
赵宁觉着,她应该求杜宇,他日赵爵一朝登基为帝,给赵祯留条性命才是。
而不是杜宇反过来求她。
如今这局势,赵祯内忧文武不和各不相让,外忧赵爵兵临城下无人救援,怎么看,赵祯怎么不像能长命百岁,死后能葬大宋皇陵的命格。
杜宇道:“瓮中捉鳖?”
赵宁呼吸一滞,目光微变,须臾又恢复正常。
赵宁的动作没有瞒过杜宇的眼睛,杜宇眉毛高高挑起,眼梢里有着几分戏虐,道:“太后的把戏,也就能骗骗王爷那种痴情人罢了。”
赵宁袖子里的手指死死地抓住了被子,杜宇是赵爵的人,杜宇看穿了刘太后的心思,那赵爵也知道的了?
这样一来,他还会不会上当?
赵宁强迫自己镇定下来,看着杜宇。
“公主若是保不住王爷的命,那保他一个全尸也是使得的。”
杜宇一笑,眉目舒展开来:“五马分尸,还是处于极刑,我替王爷受着。”
“如此,公主也不算为难了吧?”
“姑娘这又是何苦?”
赵宁握着被子的手指慢慢松开了,看着杜宇的面容,她有千百句劝杜宇的话,然而话到嘴边,也只有这一句了。
何苦来哉?
赵爵的命是命,你的命不是命?
“为君一日恩,误我百年身。”
杜宇淡然一笑,道:“报恩罢了。”
南星听此声音一哑,道:“姨…”
杜宇摸了摸南星的头,道:“哭丧着脸做什么?”
“你娘不恨他,我也不恨他,别再自作主张报仇了,过好自己的日子就行了。”
杜宇疑似交代后事的话,让赵宁都沾染了一丝伤感,南星低着头应下,想了一会儿,觉得自己总是要说些什么的。
这样想着,南星就开了口:“白玉堂去刺杀赵爵了,你能不能别伤他。”
杜宇:“…”
伤感的气氛被南星打破,杜宇收回了手,嫌弃道:“知道了。”
门被打开,冷风灌了进来,杜宇的身影消失在夜幕中。
杜宇消失之后,南星吸了吸鼻子,赵宁递上了帕子,柔声道:“杜姑娘求仁得仁,也算是另一种意义的心想事成了。”
南星低声道:“我明白。”
她明白杜宇过得不快活,也明白杜宇被恩义所累,不得不帮赵爵做事。
南星想起她娘临死前说的那句话:“我这一生,罪孽可总算满了。”
她当时年幼,只觉得是赵爵害死了她娘,如今年龄大了,想想她娘做的那些事,再想想她娘死的时候的安详,便有了不同的想法。
死对她娘来讲,是解脱。
赵宁道:“为君一日恩,误妾百年身,对杜姑娘来说是如此,对你娘来讲,也是如此。”
赵爵困了竹叶青姐妹俩一辈子,不死不休。
雪慢慢止住了,吃过药之后的赵宁睡得很安详。
剑气划破长空,弓箭手拉满硬弓,在这个世人皆陷入安眠的冬季,赵爵开始攻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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